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察覺到牌局即將結束，我只覺得背後的學長和阿狗三人同時發出尖叫，而那把染血的水果刀，在空氣中一揮，陰冷的刀氣，直插向胖子的後頸。

我對著手上最後一張牌，使勁大吼：「我，輸，了。」

說完，我用盡全身的力量，把那張詭異的小丑，扔進牌堆裡。

這一瞬間，彷彿一道清風吹過我的全身，清風吹過學長，吹過胖子，把一切黑暗與憤怒都帶走了，我閉上雙眼，享受這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
慢慢的我睜開了雙眼，清晨的第一道曙光，就在此刻，透窗而入，懶洋洋的撒滿我的全身。


「沒事了，終於沒事了。」胖子攤坐在地上，對我露出疲倦的微笑。

我頹然的坐在地上，整夜緊繃的精神一鬆懈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，睏意就上來了，然後眼睛眨了兩下，竟然就這樣沈沈的睡去了。

我做了一個夢，夢中，小豆正站在我的旁邊，滿臉的淚痕。「對不起，是我把小丑藏起來的，我是為了報復阿狗老是嚇我，這次我決定要嚇嚇他。」

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……」他大哭起來。

「沒關係，沒關係。」我輕輕摸著他的頭。「一切都過去了。」

這一切，原來都是夢嗎？


※


不過，當夢醒之後，小豆、阿狗和大華，他們三個人就再也沒有回來了。

學校宿舍出了這些事情，當然掀起了一陣激烈的風波，媒體蜂擁而至，最後卻在校長和立法委員的強力干涉之下，事情以「學生壓力過大所以集體自殺」來收場。

我和胖子則被列入特別保護名單。

自始至終，我和胖子都沒有說什麼，只是沈默，用沈默來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的感覺。

因為，我們知道，真的說出了真相，是沒有人會相信的。

※

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，在我的生命裡，其實並沒有出現過，愛哭的小豆，愛惡作劇的阿狗，還有暴躁的大華。

胖子也在下學期轉學了。

他臨走之前，留話給我，「以後如果想要連絡我，就打這隻電話，找一個叫做萊恩的人。」

而我始終忘記問胖子，「究竟那個第六個人是誰？」「還有，究竟是誰喊了那聲教官來了？」

也許，我是潛意識避開這些問題吧，畢竟，對我來說，我真正需要的是遺忘，而不是這些問題的解答。


很快的，我升上了三年級，大學聯考迫在眉睫，看著黑板上頭倒數的數字，我光唸書，就忙的頭昏腦脹。

而當我投入了唸書，紅蠍子和黑肥兩個教官，也沒有辦法在針對我，到後來，我甚至覺得這兩個壞蛋教官沒有那麼討厭了。


＊

不過，對我來說，整個事情的結束，卻是在一個夏日晚上，我還記得那是距離考試倒數二十三的日子，那天我在書桌前專注的唸著書。

幾個我們以前打牌認識的學弟，他們敲門問我：「嘿，學長唸書念累了，要不要休息一下，我們要玩牌，來湊一腳吧？」

「不玩了。」我搖搖頭，微笑說，「我封牌了。」

「是喔。」學弟們發出惋惜的聲音，「我聽說以前學長的牌技很好欸，真可惜……」

「要考試了啦。」我笑，「再混下去就沒有大學可以念了。」

「呵呵，是啊。」學弟們笑了笑，「那學長加油！好好用功喔！」

目送他們離去，我轉過身，繼續解我的物理方程式。

突然間，我彷彿想起了什麼。

我站起身，悄悄的，我來到學弟的寢室前面，聽到裡面正在說話。

「怎麼辦？我們有六個人，要玩什麼好？」學弟們問著。

「抽鬼吧！」一個聲音說。

「……好吧，那就抽鬼吧！」

然後裡面發出稀稀索索，發牌的聲音。

我苦笑了一下，抽鬼啊？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。

正當我準備轉身離去，突然，我猛然停下腳步，一陣寒意，從腳底一直麻上了腦袋。

因為那個提議「抽鬼」的聲音，讓我想起一個人。

阿狗！

※

我終於明白，我們那天神祕的第六個人，到底是怎麼來的了。


※

有人說：「宿舍的鬼故事最神祕的地方，就是沒有知道它怎麼開始的，還有，它怎麼流傳的。」

其實很簡單。

因為一直有那個神祕的第六個人存在。

他，不，應該說他們，從來就沒有離開宿舍。

他們一直都在，一直都在。

＊

推開門，我們兩個一前一後的走進了儲藏室，我腳才剛踩進去，就聽到一聲清脆的「波」的聲音，咦？地上有積水。

「胖子，這地上……有積水？」我低下頭，想往地上摸去。

「不要看！」胖子喝止了我。「那不是水！」

「不是水，那會是什麼……」我話說到一半，突然住嘴了，因為我知道地上是什麼了……

剛才大華臨死的慘叫，還在我腦海中迴盪而已。

所以這是……血！

「那我們現在該幹嘛？」我問。

「從起點開始，回到起點才能結束。」胖子說：「還記得阿狗說過，那個關於他阿伯說過的故事嗎？」

「那個開賭場的阿伯？關於抽鬼的？」我想起來了。

「抽鬼這個遊戲，一定要玩完，不然小丑牌不會乖乖進入牌堆中，會開始作怪。」胖子的聲音在黑暗中，顯得沈穩有力，我覺得好佩服，為什麼他都不會怕？

「對，阿狗有說過。」

「嗯，那就讓我們結束它吧。」

「可是，我們只剩下兩個人。」我問：「該怎麼玩？」

「我們要六個人玩。」胖子說著說著，竟然從他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副紙牌，沒想到，胖子也是那種牌不離手的超級玩家。「快點，把這張小丑牌收進牌堆裡。」

「好。」

我一手夾起了那張連日來讓我們寢食難安的小丑牌，塞進牌堆裡，快速的洗牌搓牌。

也許是太緊張了，像我這樣經驗老到的洗牌手，竟然失手，啪的一聲，整堆牌在手中散開。

所有牌落了一地，我心中吃了一驚。

胖子皺起眉頭，「別怕，再洗。」

我屏住氣息，把地上被血水沾溼的撲克牌撿起來，忍住噁心的感覺，又洗了起來。

只是，這張小丑牌似乎不肯進入牌堆裡，屢次作怪，我連續失手了四次，才硬是將小丑牌塞進了牌堆中。

最後，我終於還是完成了發牌手續，發成了六份。

看著我們手上的六份牌，我禁不住喘了一口氣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。

「接下來怎麼辦？」我問。

「我們替他們四個玩，一定要趕快讓這場遊戲結束。」胖子有點焦急，比起剛才的冷靜，少了一份泰然自若。

「啊？」我一呆。

「時間不夠了。」胖子看著我，「你沒聽到嗎？」

「聽到什麼？」我側耳傾聽，突然聽到一個腳步聲，慢慢的往我們的寢室走來。

而且恐怖的是，每個腳步聲之後，都伴隨著一聲，水滴的落地聲音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只要一聽到這個腳步聲，我就全身發冷，我似乎知道這個腳步聲的主人是誰……

這是那個發瘋的學長，他身上的血正一滴一滴的落下，往我這裡走來。

「換你抽牌，我們沒多少時間了。」阿胖拿起了地上的牌，快速整理起來。

我們兩個人玩六個人的遊戲，我幫小豆，阿狗抽牌，而胖子則替另外兩個人玩。

玩著玩著，我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，那個腳步聲也越來越近，這個腳步聲先是在我的背後停住了，我只覺得背脊發涼，好像有一個人在我頸子猛吹冷氣，冷的我是直打囉唆。

「大華的牌沒有了！第一個結束的，是大華！」這時候胖子用力把大華的牌摔在中央的牌堆中。

同時間，我感覺到我背後的腳步聲移動了。

滴答滴答，血珠落在地上的血池中，開始往胖子那邊移動。

糟糕！胖子是他下一個目標啊！

「小豆的牌也沒有了！」我跟在胖子的後面，扔出一份牌，只覺得手心溼溼滑滑的，全都是汗水。

突然間，我彷彿感覺到一道黑影飄了過去，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，而是感覺，我就是知道，一個黑影提著水果刀，飄到了胖子的後面。

「胖子……胖子……」我聲音顫抖，「那個……那個……」

「別多話！」胖子咬著牙，我看見他的額頭上全部都是汗水，「快玩！換你了！」

讓我雙手發抖，幾乎要放棄遊戲，從胖子手中抽起了一張牌，這一張牌，剛好可以讓阿狗的牌結束……

「阿狗，也結束了！」我將阿狗牌摔進牌堆中。「快點！」

這時候，我「感覺」到了那個黑影，已經走到了胖子的背後，然後，那把兇刀正慢慢的舉高……

刀子上的鮮血，就這樣一滴接著一滴，落在胖子的脖子上。

「胖子，你的背後有把刀，有把刀！」我聲音快要哭來了。

這時候，胖子低沈的聲音傳來，彷彿在訴說著一個遠古的故事，這聲音又沈又有力，很奇怪的是，這聽起來不像胖子的聲音！

「其實，抽鬼這個遊戲，源自歐洲，是一種儀式。」

「為了撫慰的死不瞑目鬼魂，讓數個人利用抽牌的方式，將小丑不斷的流轉，最後將鬼魂封入小丑牌裡。」

聽到胖子說起這個典故，我背後的黑影，舉到一半兇刀停住了，好像在聆聽胖子的聲音。

「『抽鬼』後來變成了一種遊戲，人們可以藉著抽鬼，在歡樂的氣氛裡，達到一種祈福的形式。」胖子瞪了我的背後一眼，我可以感覺到胖子眼神中透露著凌厲的殺氣，形成一股震攝的力量。

「沒想到一群不知好歹的高中生，為了一個愚笨的賭注，竟然跑到有冤魂的地方玩『抽鬼』。」

「那局『抽鬼』如果順利結束還好，偏偏遊戲沒有結束，引出了鬼魂卻沒有將鬼魂給收起來，從此釀成了大禍！」

那把刀，就這樣高高的舉在空中，始終沒有落下。

就在此時，牌局終於到了尾聲，只剩下我和胖子兩個人手中有牌，只要有人抽中了一對牌，這場可怕的抽鬼遊戲就會結束了！

可是，這張小丑像是在搗蛋一樣，我和胖子兩人互相抽來抽去，就是不肯乖乖讓遊戲結束。

而我只覺得背脊越來越冷，耳朵內竟然陸陸續續傳來奇怪的聲音，那是阿狗、小豆、還有大華的哭聲。


「好痛啊！為什麼我會被殺？」

「好苦啊！你也來陪我們！」

「快來陪我們啊！」


三個人的聲音此起彼落，化作黑影不斷的扭曲暴亂，似乎只差一步，就可以踏入這個結界，把我和胖子撕毀。


胖子依舊冷靜，只是呼吸越來越沈重。

「也許是小豆長時間被阿狗欺負，跟鬼魂的心情契合，終於把它給引了出來。」胖子嘆了一口氣。「不管怎麼說，你們都是一個非常悲傷的角色啊。」

胖子這句話一出口，小丑牌彷彿感受到了什麼，咻一聲，胖子手上的牌，湊成了最後一個對子，最後一對Ｊ。

「我結束了！」胖子用力將牌丟進了牌堆中，對我大喊。「快點！換你了！」

察覺到牌局即將結束，我只覺得背後的學長和阿狗三人同時發出尖叫，而那把染血的水果刀，在空氣中一揮，陰冷的刀氣，直插向胖子的後頸。

＊

「怎麼回事？」我和胖子互看了一眼，不約而同的把耳朵靠上了木門，木門的表面因為年久失修，上頭的木刺還扎的我耳朵發紅。

「聲音變了！」

我和胖子屏息凝聽。

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，是大華！

（嗚……嗚……嗚……）

大華在哭？

（我不是……我不是欺負你的學弟……請你不要殺我……請你……請你不要殺我……）

大華在求饒？在跟誰求饒呢？

（不要！不要！）大華的聲音依舊哭泣著。

然後，門裡頭，一個讓我和胖子同時毛骨悚然的聲音出現了。

嘶……嘶……

這一瞬間，我和胖子兩個人突然明白了，這個聲音所代表的意義，這是磨刀子的聲音。

無論是誰在這間鬧鬼的儲藏室，是人還是鬼都好，他磨著刀，正準備把大華給殺掉！

怎麼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？

我和胖子使了一個眼色。

胖子說：「去找教官！」

「啊！」

「快點！」胖子急道：「難道你想眼睜睜的看大華死掉嗎？」

「好……」我遲疑了一下，緩緩起身，可是我還沒跨出第一步。

儲藏室的門裡，就傳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！

「啊！！！」

任誰都聽的出來，慘叫中所包含的一切，是那樣淒厲和絕望，那是死前的喊叫。

大華被殺掉了嗎？

「是大華……」我和胖子交換了一個眼神，眼神中，盡是恐懼。

接著，一件更恐怖的事情，就這樣發生在我們的眼前。

那個門，那個儲藏室的門，門把發出卡的一聲，緩緩的，緩緩的打開了……

發出啞啞的聲音，木門在完全沒有人推動的情況下，竟然自己打開了。

一股腐臭的霉味撲鼻而來，而狹窄半掩的門縫中，那在黑暗中的蠢蠢欲動的氣息，彷彿在對我們招著手。

「進不進去？」我看著胖子，沒有說話，眼神中卻透露著疑問。

我看見胖子向來堅定的表情，也露出跟我相同的驚恐。

「進不進去？」

這一刻，我和胖子同時陷入了害怕和疑惑的深淵當中。


＊

「你決定吧，要不要進去。」此刻的我，早已經六神無主，看著胖子。

「剛剛講過，整個死局的關鍵，是在『順序』，對不對？」胖子沒有理我所說得話，卻說起了另外一個話題。

「嗯，沒錯。」

「剛剛我們說，一切事件的起點，都從這間儲藏室開始，對不對？」

「對。」

「從儲藏室的抽鬼遊戲開始對不對？」

「對。」

「嘿，沒錯，按照小丑牌出現到順序，就是殺人順序。」胖子苦笑，「所以『小丑』這張牌的順序，從小豆，到阿狗，現在在大華的手上，剛好是每個人消失的順序！」

「那現在那張小丑牌呢？」我問。

「在我手上。」胖子掏出口袋的小丑牌，他是剛剛從大華手上接過來的。

我們看著他手上那張小丑，詭異的笑容，詭異的舞蹈，而一旁的蹲坐的黑貓，彷彿在冷笑的嘲弄這一切。

我心頭一陣戰慄。

「所以呢？你決定進不進去？」我問。

胖子沒有說話，他雙眼一直凝視著儲藏室中那片黑暗，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。

然後，我聽到了他吐出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氣。

「走吧。」

「走？」我一呆。

「走吧，我們進儲藏室。」胖子抬起頭，伸出手摟住我的肩膀。「我們去把事情給解決掉。」

「嗯。」感受著胖子手臂上傳來的重量，我莫名的感到一陣溫暖。

「還有，請答應我一件事。」

「什麼事？」我說。

「嗯……按照順序來說，下一個掛掉的人，應該是我，對不對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如果我真的掛掉了……」胖子微笑。「請你……」

「嗯。」

「一定活下去，把這件事結束掉。」胖子說得很慢很慢，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決心。

「好！沒問題。」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，我大聲回答他。

「夠兄弟！」胖子用力摟了摟我。「他媽的夠兄弟！我們走吧！」

＊

＊

紅蠍子是鬼，這就可以解釋，為什麼他會帶我們來到這間儲藏室了！

他只是帶我們回他的老家而已。

在作出「紅蠍子是鬼」結論的同時，我心頭又冒出了一個更可怕的想法，那……大華怎麼辦？

對我們來說，什麼事情是危險的，就是走進這間鬧鬼儲藏室。

如果，還有什麼事情比危險更危險，那就是你走進了儲藏室，而且還是一隻惡鬼帶你進去的！

「把門撞開！」我大吼，用手拉住胖子，「我們一起撞！」

「幹嘛突然激動起來？」胖子困惑。

「快點啦！」我的聲音高亢緊急，因為我知道此刻分秒必爭，大華如果真的被害死在這間儲藏室，下一個完蛋的人，就是胖子了！然後……就是我了啊！

「一，二，三！」我和胖子同數到三之後，用我們最粗壯的手臂，狠狠地撞擊了那道木門一下。

碰！

木門根本動都沒動。

「再來一次！」我大吼。

碰！

木門依然穩穩如泰山。

「靠！電影演的都是騙人的！為什麼那些英雄一撞門，門就會自動彈開？」我喘著氣，罵了一聲髒話。

「等一下，你聽，你聽……」胖子突然揮手要我安靜，然後他把耳朵靠在門上。

「什麼？」我也學著胖子，把耳朵靠在門上。

嘶……嘶……

「那是什麼聲音？」胖子皺起了眉頭，問道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嘶……嘶……

我和胖子一起用力傾聽，可是，門內除了一聲接著一聲，規律而安定，毫無變化的嘶嘶聲之外，什麼都沒有。

「裡面發生了什麼事？」胖子對門裡面喊道：「大華，大華，你聽得到我說話嗎？」

大華沒有回應。

門裡面只傳來安定的「嘶……嘶……」聲音而已。

「那是什麼聲音？」我困惑的問，胖子則搖了搖頭。

「那現在該怎麼辦？」我又問，胖子還是愛莫能助的搖了搖頭。

「不然，我們來討論一下剛才那個沒有解決的謎題好了。」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，顯然他也累了。

「好。」

「你說小豆比給你看得順序，是……」

「小豆，阿狗，大華，你，然後最後是我。」我說。

「嗯。」胖子起身，在走廊外頭來回的踱步，他沒走上幾步，腳步就猛然一停，轉頭看著我，臉上盡是驚喜的表情。

「你想到什麼了嗎？」我看到胖子的模樣，心跳加快了起來。

「這是我一個推論，要你幫我印證一下。」胖子說。

「好！」

「你還記得我們那一天在儲藏室是玩什麼遊戲嗎？」

「抽鬼啊。」

「抽鬼這個遊戲，是不是有一定的順序？」

「啊！」我無意識的張大嘴巴，愣住了。

「對吧？」胖子聲音上揚，「對吧！對吧！當時抽鬼牌的順序，是不是剛好就是，小豆，阿狗，大華，我，然後就是你！」

「我想想……我想想……」我想到這一連串恐怖的殺局，終於露出了一絲曙光，也興奮的坐立難安，起身開始走動。

可是，越是興奮，腦袋就越是不清楚。

「是嗎？是嗎？」胖子急迫的聲音，在我的耳邊催促著。

「好像……是！」我說。

「那就解開了這個『殺人順序』的謎底了。」胖子幾乎歡呼起來。

「可是，我仍然有一點不太了解。」我說：「為什麼順序是從小豆開始？而不是我，或者你，或者是……」

「這部份，我也不太懂。」胖子沈思了一會，搖了搖頭，「不過我現在注意的重點，並不是這裡。」

「那是哪裡？」

「既然殺人順序是從『抽鬼』這個遊戲來的，那解開這個死局的方法，一定也隱藏在這裡，對吧？」

「沒錯！」我聲音也因為興奮而提高了。「我們有希望了。」

「如果……」胖子繼續沈思著，到此刻，我不得不佩服胖子的腦筋和沈著，這一連串的恐怖事件，只有他還一直保持冷靜，一路解決問題…

只是我剛想到這裡，忽然……

「卡碰！」

我訝然轉頭，這聲音是從儲藏室傳出來的！

＊

＊

整個事件演變到這裡，已經完全超乎了我和胖子的想像，先是豆子和阿狗的消失死亡，然後紅蠍子介入，明明就是前往「教官室」，竟然莫名其妙的走到了「恐怖儲藏室」，這一切的一切，都是那張小丑在作怪！都是起因於一個毫無意義的賭注！

而現在，我卻被強迫「故地重遊」，站在這一間恐怖儲藏室的前面，我好像感覺到周圍吹來一陣又一陣的陰風，讓我直打囉唆。

而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眼前半掩的木門，發出了啞啞的怪聲，晃動。

然後，砰一聲，它關上了。

在沒有人推門或是拉門的狀況下，這扇木門竟然自動關了起來？

「門會自己動欸！難道學校宿舍安裝了電動系統？」此刻的我，腦袋被一連串的驚嚇弄的像是糨糊一樣，完全沒有意識到，這扇門關起來所代表的意義。

他的意義，就是「大華被關進了這間儲藏室」。

另一個意義來說，持有小丑牌，被死神親自點選的大華，一個人在儲藏室裡，此刻是非常非常危險的！

「你傻了啊！」胖子總是比我快一步發現事態的嚴重，他搶到我的面前，用手握住門把，想把門拉開。「大華現在很危險欸！」

「啊？」我腦袋慢慢清楚起來，一聲低呼。

「這裡是兇案地點啊！」胖子拉住門把，才一秒，就停下了動作，抬頭看著我，眼睛大睜，一臉愕然：「門，鎖住了。」

「鎖住了？」

「廢話！」胖子焦急的搓著手，來回踱步。「該怎麼辦，怎麼讓大華一個人在儲藏室？大華怎麼會這麼想不開？一個人跑進了儲藏室？」

「嗯，不對喔。」我這時候才稍微清醒過來。「大華不是『一個人』，教官也在裡面啊，那隻討厭的紅蠍子也在裡面。」

我說到這裡，卻突然停止了說話，因為我發現胖子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，瞪著我看。

「幹嘛？沒看過帥哥喔？」我被胖子看得發毛，抱怨道。

「你剛剛說什麼『教官』？」胖子表情很奇怪：「哪有什麼教官？」

「啊？」這一瞬間，我聽到我腦袋中傳來一聲斷裂的聲音，喉嚨乾渴，身體發顫。

我記得胖子天賦異稟，是那種看不到「鬼魂」的人。

換句話說，如果這個教官，我看得到，而胖子看不到，那就是說……


剛才那個「紅蠍子」，

是鬼！


＊

＊

「胖子，你覺得大華可能會去哪裡？」我問。

「不知道，我想我們先離開陽台比較好，我和大華是室友，我比較了解他，他這個人雖然嘴上鐵齒的要命，事實上膽子比誰都小，我猜的沒錯，他恐怕躲了起來。」

「如果他躲起來，不就更危險了嗎？」

「其實，無論怎麼說，我們都很危險。」胖子苦笑。「不是嗎？」

「對，唉，我們如果沒有辦法找到破解這個死亡陷阱的順序，恐怕最後都是兇多極少。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「嗯，不管如何，我們先去找大華吧！」

我和胖子先後從窗戶爬回了四樓。

我們的腳才剛落地，一幕令人吃驚的畫面，就出現在我們的面前。

大華。

是大華！

他就站在遠處，在走廊的盡頭。

「大……」我見到大華沒事，心情一好，伸出手就要對他揮手。

可是，我的手才揮一半，就猛然停住了。

因為我發現大華的身邊，竟然還有一個人！

我凝神一看，發現走廊盡頭的大華原來不只一個人，他的身邊，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。

而且，這個男人，是我永遠不會忘記，是我們打牌幫最痛恨的對象！

他是兩大邪惡教官中的「紅蠍子」！

大華竟然去找教官？這件事，當真是大大出乎了我們的預料之外。


紅蠍子，在故事一開始曾經提過，他是一個外表清秀英俊的教官，在家長面前展現斯文客氣的形象，在私底下卻策動學生們互相敵視，用恐怖手段治理整間宿舍的頭號壞蛋。

我們打牌幫，一直都是紅蠍子欲除之而後快的搗亂份子，而我們也在教官的淫威下，仍然不忘搗蛋，盡力在夾縫中尋求一個生存的機會。

我們和教官，是敵對的，是彼此仇視的。

所以我萬萬沒有料到，大華在這個時候，會去尋求教官的援助。

這瞬間我心裡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厭惡，那是我最討厭的感覺，叫做「背叛」！大華背叛了我們！

於是我扭頭就走。

「等一下。」胖子一把拉住我的衣袖，對我搖了搖頭。

「幹嘛？」我聲音透露出極為不滿。

「走啦，我們一起去找大華。」胖子拉著我。「他現在很危險欸！」

「哼！」我鼻子狠狠噴了一口氣出來，這一剎那，我成功的壓住了自己內心的怒火。

無論大華找了誰？跟誰求助，都是我們的好朋友，我們曾經在每個夜晚一起打牌談心，一起躲教官，一起為了守住祕密而偷偷竊笑。

而現在大華有生命危險，我該轉頭離開嗎？

不，我該留下來。

想到這裡，我心軟了，停下了腳步，嘆了一口氣，往大華方向走去。

看著走廊的盡頭，紅蠍子的臉色極臭，大華唯唯諾諾的跟在教官後面，慢慢走了過來。

「你們幾個，馬上跟我到教官室來！」紅蠍子走過我們身邊的時候，惡狠狠的說。


＊

我們三個跟在紅蠍子的背後，感受著空氣中沈重的壓力，唉，這件事一但爆發，到底會怎麼樣呢？

撇開人命不講，光一條「半夜不睡覺，跑到儲藏室去打牌」，的罪名，就夠記我們一條大過了。

尤其是紅蠍子原本就這麼痛恨我們，下手一定更狠！恐怕不是一支大過能了結的了！

弄不好，連阿狗和豆子的命案都會記在我們頭上。

我想到這裡，不由的連連嘆氣。

這時候，垂頭喪氣的大華，偷偷走到了我的旁邊，「對不起。」

「哼！對不起？」我鼻子低哼，「一句對不起就算了，那我們就不需要警察和軍隊了啦！」

「嗯。」大華低著頭，我看見他的眼眶含淚，媽啊，英雄有淚不輕彈，你沒事哭什麼哭啊！

「喂，不要哭啦。」我最見不得人哭了，只好伸手搖了搖大華，當作是安撫。

「我，我，我很害怕啊！」大華聲音哽咽，「你知道我剛在自己的口袋裡面，發現了什麼嗎？」

「發現了什麼？」

大華做出一個怪異的表情，那是苦笑，是充滿了恐懼的苦笑。

然後，我看見他把手伸進了口袋裡，掏出了一張古老白色方形物體。

這物體，如紙一般薄，在月光下，映著一閃一閃詭異的白光。

我張大了嘴巴，說不出話來。

因為這東西，正是所有謎團的關鍵，那張神祕出現，又神祕消失的鬼牌—小丑。

「為……為什麼？這張牌會在你那裡？」我聽到自己的心跳，在這個寂靜的夜裡，發出像雷鳴般的撞擊聲。

「為什麼？為什麼？為什麼？」大華眼睛發紅，盡是恐懼的淚水。「我怎麼知道為什麼？我怎麼知道為什麼？」

這一刻，我和胖子交換了一個眼神，腦海中同時想起我們剛才在儲水池得到的那個結論，「順序」。

小丑牌出現在大華手上，所以，死神的順序，下一個就是大華。

小丑牌，就是該死的徵兆啊！

走在陰暗的宿舍中，我一邊胡思亂想，一邊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，餘悸猶存。

此時的學生宿舍，因為一半以上的學生已經因為放暑假而回家了，所以有些房間仍有微弱的燈光，大部分則已經完全黑暗。

走廊上，零零落落的房間燈光，映照在我們身上，讓我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，好像在走一條時空通道，會通到哪裡？沒有人會知道。

就在我的精神恍惚的時候，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。

「你們跟我過來。」紅蠍子醜惡的嘴臉瞪了我和胖子一眼，好像我們是什麼毒瘤和餿水似的，看了就討厭！

一旁的大華頭低低的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然後，帶頭的教官手握住了門的把手，咖一聲輕響，推開了這道木門，發出啞啞的聲音。

教官率先進去了房間，隨之在後的大華背影也跟了進去，消失在門後，然後，我邁開腳步，就往房間內走去。

我的右腳剛剛踩進去，還沒踏實，左腳抬起，就要將我的身體送進房間之際，突然，一隻手，猛然拉住了我的衣袖。

我茫然轉頭，先是看了看自己衣袖上那隻手，然後抬起頭，看著手的主人，是胖子！

我迷濛的睡眼中，卻看到胖子滿臉嚴肅驚懼。

我從來沒有看過胖子做出這樣的表情，從來沒看過他露出這樣緊張恐懼的表情。

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？

「喂！胖子你幹嘛？進教官房間啊？」我呆呆的問道。

「教官房間？」胖子的聲音在發抖。「你確定這是教官房間嗎？」

「啊？這間房間？」我仰起頭，注視著門楣上頭，那個綠底白漆的寢室牌子。

然後，我的頭皮瞬間發麻，原本渙散的精神，頓時全清醒了。

這寢室牌上寫的，哪裡是什麼教官房間！

搖擺的木牌上寫的，根本不是「教官房間」，而是三個清清楚楚的白色大字


「儲藏室」。


這裡，就是我們玩抽鬼，所有恐怖事件的起點，那間鬧鬼的「儲藏室」。


＊

我相信，就算我沒辦法解讀「小豆手指」的訊息，加上胖子一個人討論，可能才會讓整個謎題露出一絲曙光。

「好。」胖子用手撥開溼淋淋的頭髮，一雙明亮的眼睛，饒有興趣的看著我。「你盡管說，我會聽。」

很奇妙的，胖子這雙眼睛，或是他的言行態度，總是能給我一種強大安心的力量。

「我剛才見到了小豆。」

「嗯？」胖子眉頭皺了起來。「什麼時候？」

「剛才，就是剛才。」

「我落水的時候？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所以你才沒有來救我嗎？」胖子想了一會，問：「在哪裡見到的？」

「就在……嗯……」我猶豫了一下。「在水面上。」

「水面上？」胖子顯然受到了驚嚇。「跟我一起在水面上？」

「嚴格上來說，他不只是跟你一起在水面上，小豆，他就在你的背後！」

「嘿！」胖子的肩膀突然聳了一下，那是受到人驚嚇後的反應，然後他猛然回頭，沒看到東西之後，又把頭轉了回來。「你是嚇我的？還是講真的？」

「當然是講真的！」我用力的說。

「好……」胖子沈吟了一會，慢慢的說：「我相信你！」

「嗯，謝謝你。」奇怪的是，這剎那我竟然有種想要抱住胖子的衝動！

畢竟，在經歷過這麼多恐怖和無法理解的事情之後，有一個朋友，當著你的面，用如此堅定的語氣對你說『我相信你』，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一件事。

「那小豆，嗯。」胖子吞了吞口水，顯然在壓抑他內心的恐懼。「他有沒有說什麼呢？」

「沒有，他什麼都沒有說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但是，他用比的。」

「比的？」

「沒錯。」我說：「我也猜不透小豆的意思，但是，剛才他在水裡面的時候，先是比了自己，然後比了陽台外面，阿狗掉落的位置，最後又比了大華，接著比了你，最後才比了我……」

「嗯，小豆自己，阿狗，大華，我……」胖子磨搓著下巴，沈吟說：「然後是你？」

「對啊，可是我實在搞不懂小豆的意思是什麼？」

「順序！」胖子眼睛一亮，猛然抬頭看著我。「就是順序啊！」

「順序？」

「沒錯！」胖子興奮的搓著手，「唯一可以解釋的，是順序。」

「可是，這樣的順序，是什麼意思呢？」我不解的問。

「你看喔，先掉進水裡面不見的人是誰？」胖子說。

「是小豆。」

「然後是誰？」胖子說道：「剛剛是誰被推落陽台？」

「啊！是阿狗！」我彷彿聽懂了胖子的意思，我的心臟猛力跳了兩下。

「然後呢？你剛說小豆接下來比的人是誰？」

「大華……」我猛然想到：「所以下一個有危險的人，是大華！」

「大華！」我們同時想到這個剛才被我們忽略的同學，往陽台另一頭看去，可是，我們卻一起噤聲了，因為此刻的陽台空蕩蕩的一片淒涼，哪還有大華的影子？

「大華不見了？」我一呆。

「糟糕，我們快去找他！」胖子大喊一聲，雙手雙腳並用，要爬下這座巨大的儲水池。「如果下一個人是他，那讓他一個人落單，實在太危險了！」

「嗯，沒錯！」我跟在胖子的後面，也跟著爬了下來。「胖子，其實我有一點還是不太懂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我能夠理解小豆是要告訴我們死亡的順序，但是……這個『順序』是怎麼決定的呢？」我一邊攀爬一邊說：「我記得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，叫做『絕命終結站』，那是一部驚悚片，片中所有的人物都依照著『本來應該死掉的順序』一個一個被死神抓來幹掉，但是，如果我們真的該死，那決定死亡順序的關鍵到底是什麼呢？」

「決定死亡順序的關鍵嗎？」爬在我下面的胖子也沈思了起來。「這問題我也想不通，難道小豆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嗎？」

「不管了！」我說：「這問題我們等會再討論，先找到大華比較重要！」

我們兩個雙腳一踏上了實地，不約而同的互看了對方一眼，都在對方的眼中找到了一點輕鬆。

回想起剛才在儲水池的時候，胖子落水，小豆現身的那幾幕畫面，還真是驚心動魄。

＊

但，我的手才伸到一半，就突然停住了。

一股打從腳底涼上來的毛骨悚然，讓我動彈不得。

因為我看到胖子的背後，竟然還有一個人。


什麼叫做恐怖？這就是恐怖！

哪有「一個人落水，兩個人一起浮出水面」的理由？又不是百貨公司年終慶，買一送一的「歡樂送活動」。

「快點！快點！拉我出去啊！」胖子在水裡雙手揮舞著，看得出來他雖然懂水性，在這片踏不到底的水池中，也支持不了多久。

「胖子，你，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後面？」我聲音發著抖。

「我的後面？」胖子一呆，然後在水中猛力一個轉身。

沒有，什麼都沒有。

胖子生氣了。「你在搞什麼啊！現在是什麼時候？你還搞東搞西的！」

「是真的，你的背後，你的背後……有東西……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不斷在發抖。

「有什麼東西！」胖子雙手划動，往我這邊游了過來。「不幫忙就算了，還嚇人勒！」

「是真的……是真……」我嘴唇發白，而且隨著胖子的靠近，他背後的人也逐漸清晰。

突然間，我發現我竟然認識他背後的那個人。

我的天！竟然是小豆！

「小豆！小豆！是你嗎？」我看著小豆，他的臉色一片蒼白，全身溼漉漉的好像很狼狽，又很悲傷，他雙手撐在胖子的肩膀上，跟著胖子一起滑了過來。

「什麼小豆？」胖子呆呆的問。

「小豆，你想說什麼嗎？」我看著小豆，我有種感覺，小豆並沒有害胖子的意思，因為如果小豆真有害胖子的壞心，一百個胖子也都被他拖進水裡溺死了！

有人說，如果見到了鬼，先不要害怕，因為鬼不一定想要害人，有時候他是想要告訴你一些事情。

況且，我一直把小豆當作好朋友，他是一個好人，死後也應該是一個好鬼才對！

「小豆，你究竟想說什麼？」我對著胖子的後面，大聲問道。

胖子游著游著，看到我的臉色嚴肅，也不再生氣了，只是露出不解的表情，往我這邊划了過來。

而我凝視著小豆，果然，小豆聽到我這聲大喊，有反應了，只是他接下來的動作，我卻一點都不懂。

小豆先是伸出溼淋淋的指尖，然後指向了自己。

「小豆，你指著自己？是什麼意思？」我看得一頭霧水，大聲問道。

但是小豆沒有開口，他的手指頭又繼續移動，這一次，他對著陽台外面，剛才阿狗落下的地方，比了一比。

「小豆，你是說陽台外面？還是阿狗？」我急了，就算知道小豆不能開口，仍然繼續追問。「你想說什麼啊！」

小豆沒有回應我的問題，他的手指又緩緩移動著，接下來，比的是在儲水池外頭，跪在地上哭得男孩—大華。

「大華？」這一次我瞧清楚了，小豆指尖的方向，確實比著大華，我一愣。「他怎麼了？」

小豆的手指比完了大華，手指仍在移動，只是這一次，他的指尖卻停在非常近的地方，就是他前面滑水的男孩--胖子。

「然後是，胖子？」我越來越困惑，小豆一個接著一個的比著我們這群打牌幫，究竟想要告訴我們什麼呢？

可是，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，小豆的手指頭又移動了。

而且，這次指尖的目標，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，全身寒毛倒豎起來。

因為小豆那根以半圓方式轉動的食指指尖，最後，竟然停在我的面前。

最後一個，是「我」。

我？為什麼小豆要比著我？

我全身發抖，請不要笑我沒有膽量，如果你在三更半夜被一個鬼指著鼻子，任誰都會禁不住恐懼全身發抖的吧！

「呼，到了！」就在這個時候，奮力游泳的胖子，他的手趴一聲落在儲水池的邊緣，五指用力，緊緊扣住儲水池的外緣。「得救了！」

胖子抬起頭，看到我仍然傻愣愣的直視前方，他禁不住揮拳打了我一下。「媽的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！」

「啊！什麼？」我被胖子這一拳打回了現實，從剛才小豆的指尖中，我猛然清醒了過來。

「你真是沒有義氣，枉費我剛才從阿狗墜落的地方救你一命！」胖子氣呼呼的爬了起來。

「啊？」我依然在神遊。

在往前看去，小豆已經消失了，整個水面是一片平坦，哪有什麼小豆的痕跡。

「還在耍笨？唉，算了。」胖子抖了抖溼答答的身體，罵了一聲，「剛才莫名其妙的掉了進去，真賽！」

「莫名其妙的掉進去？」我看著胖子。「所以……你一直都沒有看到？」

「沒有看到什麼？」胖子回問我。

我支吾了兩下，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

從小看各種中國民間鬼故事，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很基本的概念，那就是「不一定每個人都可以看到鬼。」

據說這和人出生的「八字」有關，八字其實是一種經由「生辰八字」所排列出來的符號，每個生辰都有一個數字，又稱為「幾兩重」，而八字的重量總和越重的人，表示命格越強，這種人也越不容易見到鬼。

一般八字輕的人是比較羨慕八字重的人，所謂的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，能夠透視靈界的人，如果沒有比較好的修為或是心存正道，通常會被鬼魂所苦，這時候，會寧可自己沒有這項溝通靈界的能力。

當然，八字只是一個比較粗淺的分法，全世界的鬼魂各式各樣，強弱不同，情境也不一樣，如果鬼魂的怨念夠強，夠兇狠，我看八字多重的人都沒有用，還是照樣被害。

而我眼前這個胖子，可能是八字較重的人，難怪從剛開始到現在，老是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，說是大膽，還不如說是因為看不到而無從畏懼起。

「胖子，我跟你講一件事，你不要嚇到喔！」我深吸了一口氣，準備跟胖子說剛才的事情。

因為它看起來，好像一個人躺著！

「你看到什麼了？」胖子看我的臉色緊張，連忙追問。

「我不太確定……」我支吾了一會，畢竟現在是半夜時分，陽台頂樓又沒有絲毫的燈光，僅靠著幾絲月光，看到什麼東西才算準？

「好，我也來看看。」胖子一邊說著，一邊把頭往往水面靠近，問道：「你看到的東西在哪？」

「在那裡……」我伸出手指頭，比著猶如黑暗鱗片般的水面，水底之中，隱隱約約，有個什麼黑色的物體沈著。

「我看不到……」胖子身體又往下了一點，鼻尖幾乎要碰到了水面。

「就在你眼睛下面，下面一點，對，下面……一……點……」我說著說著，聲音突然越來越慢，牙齒咯咯咯咯打起顫了起來。

「你聲音幹嘛發抖？」胖子眉頭一皺，轉過頭來看著我。

就在胖子轉頭的那一剎那，我嘴巴大張，說不出話來。

因為，我看見那個黑影，移動了。

此刻的陽台，只有一片淒慘的白色月光，月光映在古老的儲水池中，冰涼的水氣一陣一陣流動著。

而水裡面，竟然有個黑色的東西，竟然移動了。

我伸出手，用力揉了揉眼睛。

然後，我把揉完眼睛的手，慢慢從我的眼睛中移開，雙眼一點一點睜開，注視著我剛才發現黑色物體的位置。

「啊！」隨即，我發出了一聲慘叫。

「幹嘛！嚇人啊！」胖子身體一跳，在原本就危險的儲水槽外緣晃了幾下，勉強撐住不讓自己摔落。

「不見了，不見了。」我比著水裡頭，喊著。「那東西不見了！」

「什麼不見了？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看到啊。」胖子眉頭皺了起來，拍我的一下後腦勺。「你疑神疑鬼的幹嘛，現在這麼暗，看錯是很正常的啦！」

「可是……」我支吾了兩聲。

「什麼可是，不知道小豆是不是在裡面，不過如果他真的掉進去，大概也沒救了吧！」胖子嘆了一口氣。

我嗯了一聲，雖然胖子說得沒錯，天這麼黑，只靠那一點薄薄的月光，要看透儲水池內部，哪有那麼簡單……但是，我卻是真的感覺到，有東西在裡面移動。

「好啦好啦，我們該下去了。」胖子把臉從水面移開，轉向我，雙手撐在儲水池的內緣，開始準備下去。

可是，就在這個時候……

「又出現了！黑影動了！」我比著水池內部，發出大叫。「它！它跳出來了！」

胖子聽到我這聲大喊，急忙回頭，可是，他不回頭還好，他一回頭，竟然剛好迎向那個黑影。

黑影夾著溼漉漉的水珠，陡然撲向胖子，混亂中胖子雙手亂抓，撲通一聲，竟然整個人被拖入了水池當中。

「啊！」我發出大叫，伸出手要抓住胖子，可是我卻撲了一個空，我的手心只抓到一片溼滑。

胖子，竟然被那道黑影拖入了水中！

水面上，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漣漪，哪有什麼胖子和黑影的蹤影！

「該死！該死！」我大吃一驚，慌了手腳，對水池內部死命大喊，「胖子你還在嗎？你會有游泳嗎？你還好嗎？」

我見到水面一陣一陣波動，胖子竟然直沈了下去，沒有任何浮起來的跡象。我腦袋轟隆轟隆作響，我記得胖子是會游泳的人啊！怎麼會一點掙扎的能力都沒有，就直接沈入了池底？除非，是那個黑影！是那個黑影把胖子整個人給拖了下去！

就在此刻，我下了決心，我決定縱身跳入池中救胖子，畢竟我是在彰化縣靠海小鎮長大的，平常在沙灘海邊蹓躂，什麼不會，一點點游泳技巧還是有低！

「胖子別怕！我來了！」我先是大叫一聲替自己壯膽，然後雙手合十，就要往下跳。

就在我決定當一次救人小英雄的時候，一件事情卻發生了！

撲通！撲通！

水面爆出一個很大的水花，水花四濺之中，一個人的頭顱就這樣冒了出來，那個頭顱不是別人，就是剛才才落水的胖子。

他頭髮全部都被水給沾溼了，不斷用力喘氣，用虛弱的聲音說著，「呼呼，呼呼，幫……幫我一把……」

「好。」我見到胖子沒事，心情登時好了起來，急忙伸出手，要把胖子從水中拉過來。

但，我的手才伸到一半，就突然停住了。

一股打從腳底涼上來的毛骨悚然，讓我動彈不得。

因為我看到胖子的背後，竟然還有一個人。

＊

等我和胖子比較冷靜的時候，我們爬上了頂樓陽台，在那裡，我們看見了一個人抱著投蹲在地上。

我們一眼就認了出來，那個人是大華。

大華整個眼睛發紅，深深陷落的眼睛，瞪著窗戶外頭，身體不斷顫抖著。

「大華？」我輕輕的拍了大華的肩膀一下。

「啊啊啊啊啊啊！」大華被我嚇到，身體猛然一彈，發出淒厲的叫聲。

「別吵！」胖子連忙制止他，「現在是半夜！你想吵醒教官啊？」

「呼呼……呼呼……」大華聽到胖子的聲音，稍微冷靜了，隨之而來的，是厚重的喘氣聲。

「大華，你剛看到了什麼？」我問道。

「阿狗，阿狗……」大華比著陽台下面，一隻手遮住眼睛，身體不能自控的發抖著。

「剛剛掉下去的人，確定是阿狗嗎？」胖子也抽了一口冷氣，「阿狗是怎麼掉下去的，你知道嗎？」

「阿狗不是，不是掉下去的……」大華聲音發抖。

「不是掉下去的？」我和胖子同時發問。

「他是被人推下去的！」

「啊！」我和胖子兩個人面面相覷，都感到背脊一陣發涼，尤其在這個四下無人的陽台頂樓，冷風陣陣，更讓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。

「是誰推的？」胖子繼續問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大華抱著頭，身體不斷的發抖。「我不知道，我一上來，就看到阿狗身體一半懸空在陽台邊，不斷喊叫，他的雙手一直在亂抓，拼命想要抵抗……」

大華抬起頭，雙眼因為恐懼而充滿了淚水，

「然後，阿狗就被推下去了！」

大華抓著頭髮，繼續說著。「而且，那阿狗的表情，你不知道，他的表情不只是害怕而已，那一種很可怕很可怕的表情，嘴巴張的很大眼睛佈滿紅絲，好像……好像……」

「好像什麼？」

「好像見到了鬼！」大華哭著說。

「喂！別亂說！」胖子怒斥一聲：「所以你沒看到是誰推下阿狗的？」

「沒有。」大華抱著頭：「實在太黑了，我只看到有一個黑黑的東西一直壓著阿狗，好像是一個人，又好像不是……」

「如果是一個人……」胖子抬起頭。「應該還在陽台上！因為這裡沒有出口！」

「會不會是小豆？」我問。

「不知道！」胖子毅然的說：「我們一起找找看！」

「不要，不要，我怕。」大華喃喃自語，也難怪，親眼目睹自己的同學在黑暗中被人從陽台上推了下去，任誰都會受不了吧。

「不管怎麼樣，如果阿狗真的是被推下去的。」胖子堅毅的說：「我們一定要抓到兇手才行！」

「嗯。」我點頭。

於是，我和胖子兩人就沿著這個頂樓陽台，一人一邊，慢慢的搜尋了過去。

這個頂樓陽台，是一般樓層的大小，相當的寬闊，可是雖然寬闊，除了一個巨大的儲水槽和一個小水泥屋子外，什麼都沒有。

所以，我和胖子兩人一前一後，很快就把陽台繞了一圈，沒有人，一個人都沒有！

「怎麼回事？」胖子皺起了眉頭，雙手抱胸，顯然相當困惑。

「啊！」這時候，我在黑暗中，好像看了一個什麼東西在地上。

「你看到了什麼？」胖子連忙問道。

「我好像看到一個東西，在那個儲水池的旁邊，」我往前走去，「好像是……一雙鞋子。」

「一雙鞋子？」胖子覆誦了我的話，顯然也相當不解，在這個空曠罕有人跡的陽台，沒事怎麼會出現一雙鞋子？

我一直往前走，直到那巨大的儲水池的旁邊，這儲水池比一般的水塔還要大上幾分，大約有三個人高，我在它的基座邊，撿起了那雙鞋子。

這雙鞋藍白相間，是Reebok的品牌，我愣住了，因為我想起，我好像看過這雙鞋。

「怎麼？這一雙鞋子是線索嗎？」這時候，胖子也跟了過來，他一看我手中提的鞋子，表情一呆，顯然也愣住了。

「這雙鞋，你也看過？」我看著胖子問道，聲音竟然微微顫抖。

「你也看過。」胖子也說。

「所以沒錯。」我說

「是沒錯。」胖子說。

「所以這的確是……」我說。「小豆的鞋子？」

「小豆的鞋子在這裡，表示阿狗猜的沒錯，小豆曾經躲到這裡來，只是……」胖子抱胸沈思。「他沒事幹嘛把鞋子脫在這裡？」

「是啊。」我也說：「他把鞋子脫在這裡，那表示他光著腳，他光著腳要去哪裡？」

「是啊，光著腳能去哪裡？」胖子承續了我的問題，思考著，突然間，胖子表情改變了，就好像想到什麼似的。

他慢慢把頭抬了起來，眼珠緩緩的轉動著，轉動著。

最後，胖子的眼珠停了下來，就停在我們身旁的那個巨大儲水池上。

而看到胖子做出這樣的動作，我心中吃了一驚，也把眼神投向那個巨大的儲水池。

「胖子，你不會這樣認為吧……？」我低聲說。

「我還不肯定，需要證實。」

「證實？」我苦笑。「消失的小豆，會在這個儲水池之中？」

「看看吧！」胖子當真是藝高人膽大，完全不怕深夜中這座儲水池散發出多麼可怕的氣氛，胖子捲起了袖子，手腳並用，開始沿著儲水池邊緣爬了起來。

「你確定嗎？」我抬起頭，一陣一陣寒意，剛才才看到阿狗從陽台摔下去，接著又發現小豆的鞋子，如果小豆真的在這座水塔之中，那恐怕是凶多極少了吧！

而且，說真的，我記得我老爸老媽跟我說過，人的死狀很多，其中以吊死和溺死最可怕，吊死的人可怕的地方在於，死者的舌頭會因為受到繩子的壓迫而長長伸出。

而溺死，則會因為身體肌膚吸收了過多水分，而變成浮腫腐爛，失控的眼壓也會將兩顆眼珠給擠出來，剩下兩個空空的眼窩，這樣的屍體，說真的，還是能不要看就不要看比較好吧！

「我確定我要看看。」胖子邊爬邊說，「我覺得有必要去弄清清楚一些事情。」

我聽的有點迷迷糊糊。「弄清楚什麼事？」。

「人數。」胖子想了一下，卻只吐出了這簡單的兩個字。

「人數？什麼人數？」我聽不懂胖子的言下之意，回問道。

「我一直在想，我們那一天，到底是幾個人在玩這個遊戲。」胖子一邊發出呼呼的喘氣聲往上爬，一邊說道。

「不是六個嗎？咦？」我一呆，扳著手指頭算了起來。「五個？等一下？」

「我一直記得在儲藏室中，是六個人。」胖子腳步停了，回過頭對我說：「但是，扣掉你、我、大華、阿狗、小豆才五個人，最後一個人是誰？」

「誰？」我呆呆的想著，「那一天還有誰？」

「當時儲藏室很黑，我看不清楚，我以為是你們的朋友。」胖子皺著眉頭。「所以你們也不記得？」

「不記得。」我感到一陣寒意，從腳底一直往上竄起來，鬧鬼儲藏室中的第六個人是誰？

難道是……？

「對，整件事充滿了令人費解的謎題。」胖子苦笑，「所以我想要搞清楚。」

說完，胖子已經爬到了儲水槽的頂端，他雙腳站在只有三十公分的槽緣，在夏夜陣陣涼風的吹拂下，搖搖晃晃，顯得重心不穩，十分危險。

「你看到什麼了嗎？」我在底下大聲問。

「看不清楚。」胖子搖頭。

「好吧，我來看看。」我說。「我的視力比你好多了。」

「好。」胖子讓出了一個位子，很快的，我也爬上了儲水槽，儲水槽的邊緣能落腳處真的很狹窄，我們只要一個不小心，就會掉落這個有三個人高的巨大水池，如果不會游泳，溺都溺死了。

我站上了儲水池，低頭往裡面看去，說真的，我並不是很喜歡看晚上的水，也許你可是試試看，走到晚上的海邊，然後對這一大片汪洋深深凝視，相信我，不用十分鐘，你內心就會開始發毛。

為什麼發毛？因為水是一種可怕的東西，據說，在西洋魔法裡面，「黑貓」和「水」是都是溝通靈界的管道，咦？說到黑貓……為什麼我好像最近常看到黑貓？

不過，講是這樣講，我這人最重視朋友，不只是胖子希望解開這麼謎題，連我都想弄清楚，小豆到底到哪去了？

「咦？」我低呼一聲。

「怎麼？」

我雙眼用力，往水底下看去，只見儲水槽中靜止的陰暗水紋中，好像反射出了一點不對勁的黑色物體。

那個黑色物體是什麼？
我心臟猛然跳了兩下。

※


「別急著害怕，我先問你們，除了你們之外還有誰可能進來寢室？」我們裡頭，最冷靜的還是胖子。

「小豆？」直覺想到的人，就是小豆，畢竟他是我們第三個室友。

「所以說，可能是在你們跑出去的時候，小豆進來把小丑牌拿走？」

「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。」阿狗喘了一口氣說。

「那把牌放在阿狗床上的人，很有可能也是他小豆囉？」

「應該是。」阿狗點了點頭，此刻的他已經恢復了冷靜，雙眼中是漸漸升溫的憤怒。

聽到這裡，我忍不住替小豆辯白。「可是，我所認識的小豆，不太像是這樣的人啊。」

「嗯……」胖子轉過頭來問我：「最近小豆有沒有跟你過奇怪的話。」

我想了一下，「有，他今天下午跟我說，他知道小丑牌是誰拿的。」

「誰？」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問。

「他說是阿狗。」我苦笑，「小豆說阿狗是為了嚇他，才拿走小丑的。」

「鬼扯！」阿狗大嚷起來，「小豆在撒謊！」

胖子沈吟的說：「其實這也是不無可能。」

「你胡說什麼！」阿狗握緊拳頭，吼道：「我怎麼可能拿這張小丑？我剛明明也跑出去！」

「剛才你們跑來找我們的時候，先跑出去的是誰？」

「我！」我舉手回答。

「這就對了！」胖子沈吟了一會。「所以，有一種可能，就是阿狗跟在後面動了手腳。」

「手腳？」

「收起一張小丑牌，不用多少時間的，阿狗趁著你第一個衝出去的時候， 就趁機把小丑收起來了。」

「靠！」阿狗激動的罵了一句髒話，「你別亂誣賴人喔！我連逃命都來不及了！」

「我沒有誣賴你，目前都只是假設而已。」胖子搖搖頭，「目前你們兩個，甚至我們五個都有嫌疑，現在當務之急，是把小豆找回來，叫他來當面對質。」

「對，小豆是所有謎題的關鍵。」我們都一起點頭。

「媽的！我去找！」阿狗猛然站起來，拳頭緊握，「我去找，我知道這嬲種會躲在哪裡。」

說完，他開了門就想衝出去。

「阿狗！等一等！」我連忙拉住他的手，「現在三更半夜你想去哪找？」

「我知道他在哪，馬上就回來。」阿狗正在氣頭上，「他每次被欺負都會躲在一個地方！在頂樓的陽台上！」

「還是不要……」我還沒說完，阿狗一甩門，就衝出去了。

看著他遠去的背影，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，那是一種全身發冷的奇怪預感，彷彿阿狗一離開我們，就不會再回來了。

可是，我來不及阻止他，阿狗就衝了出去。

就在我又驚又懼的時候，突然我轉頭看見了阿胖，他露出跟我一樣凝重的表情。

「走！我們跟過去！」


＊

我們尾隨著阿狗上了樓梯，往陽台跑去。

宿舍的頂樓陽台也是被教官禁止的禁區，因為怕學生課業太大，一個想不開，就爬上了陽台自我了斷。

但是，教官禁止歸禁止，他卻不知道所謂的「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。」頂樓一扇上鎖的木門，就可以阻止我們上頂樓嗎？錯！當然不行！

要上頂樓的方法，是從樓梯旁邊的一扇窗戶爬上去，這幾乎已經是我們幾個地下牌友，共同擁有的祕密了。

而頂樓陽台到底一副怎麼樣的光景呢？其實就跟一般的頂樓一樣，一個水泥砌成的小房間，還有一個巨大的儲水池，儲水池是負責在停水的時候，供應全宿舍水源的預備設施，所以儲水池中，至少都積著兩個人高的水。

此刻，體力和肌肉都發達的阿狗，加上亢奮的情緒，我們還來不及追上他，就看見他的背影已經站在窗戶外緣，雙手抓住窗台，一個俐落的翻身，就翻上了陽台。

我們追到了窗戶邊的時候，則要一個接一個慢慢爬上去。

第一個爬上去的人，是大華，然後是我，最後才是身材比較壯碩，同時也比較不適合攀爬窗戶的胖子。

大華的身影剛消失的窗戶外頭，我雙手就抓住了窗戶上沿，像吊單槓似的，把身體撐起來，準備一個扭腰翻身，就可以跨到頂樓陽台的外沿。

這個動作，在外人看起來，是很危險的，因為我有短短的一秒鐘是身體懸空的，事實上，只要抓好時機，它不但不危險，而且還很簡單。

我們打牌幫的幾個同學，上下陽台頂樓，也不知道幾十次了，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！

如果真的要說危險，也只有翻身縱躍那一瞬間比較驚險，因為在那個時候，身體完全騰空。

但是以我們的身手，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嗎？當然不可能！

可是，今晚卻出現了一件意外，正當我雙手吊在窗戶上沿，雙腳一蹬，身體騰空往陽台躍去之際，突然……

一個跟人差不多大小，黑黑的東西，從我頭頂直直了墜下來！

掛在半空中的我，看到了那個黑色物體，突然腦袋一片空白，完全沒有辦法做出反應。

我只能呆呆的看著它落下，轉眼間，它就要將我跟著撞下窗戶，一起掉下五樓。

「笨蛋！」突然我背後傳來一聲震怒的低吼，同時間，一隻手拉住了我的衣服，把我用力拖了進來。

碰！我被這隻手硬生生拖進了窗戶裡面，然後和那隻手的主人摔在一起，接著我就聽到胖子在我背後，破口大罵，「媽的你瘋了啊！看到東西你不會閃啊！你被撞到就跟著摔下去了！這裡是五樓欸！」

「不……」我腦袋仍然沒有清醒過來，因為就在黑色物體落下那一瞬間，我看到了……我看到了……

「幹嘛？看到鬼啊？」

「不，不是鬼……」我嘴唇發白，牙齒咯咯咯咯的打顫。

「什麼？」

「我看到了……阿狗……」

「阿狗？」一向冷靜的胖子這瞬間臉色也整個煞白了。「他摔下去了？」


阿狗從五樓摔下去了？


＊

※

「哇啦啦！」驚嚇中，我們兩個打開門，一前一後的衝了出去。

終於，我們逃到了大華和胖子的寢室，才喘了一口氣。

「你們在幹嘛啦？三更半夜瘋瘋癲癲的。」大華已經上床了，而胖子正在看漫畫。

「小丑……小丑……」我們喘著氣，比著我們的背後。

「慢點說，慢點說。」胖子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，看著我們。「剛剛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
「小丑牌……出現了！」我們驚魂未定的說。

「什麼？它出現了！」大華從床上整個跳起，「什麼時候的事情？」

「就在剛剛……我們的寢室……」

「真的？」胖子放下手上的漫畫，冷靜的說：「帶我們去看看。」。

「我們不敢……」我跟阿狗同時說，我對剛才那張月光下淒厲的跳舞小丑，還心有餘悸。

「去看看又不會死。」胖子堅持，「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偷了這張牌嗎？」

※


在胖子與大華的堅持下，我們還是來到了寢室，對案發現場進行勘查。

走在夜色沁涼的宿舍走廊上，我被驚嚇得的心情已經慢慢平息。

剛剛月光下，那張詭異的小丑牌，出現的太過突然，讓人不禁寒髮直豎。

可是，既然它已經出現，就表示這個謎題露出了曙光。

偷小丑牌的人，到底是誰？

它放在阿狗的床上，是要嚇阿狗？還是另有目的？

我們一行人，慢慢的走到了寢室門口，剛才驚慌的痕跡還在，來不及關上的門，此刻正輕輕的搖晃著。

我緩緩的推開門，木頭啞啞的聲音響起。

深夜的此時，一切都靜的可怕。

黑暗中，只聽到阿狗慢慢的說著。「它就在我的床上。」

「太暗了，我把燈打開。」我走到阿狗旁邊，按下他的檯燈開關。

啪的一聲，寢室綻放出微弱光芒的剎那，

突然，我發現了有些許的不對勁。

是什麼不對勁？

這份不對勁的感覺，來自我旁邊的人，阿狗。

是的！就是阿狗。

他動作突然停住了，我甚可以感覺到他連呼吸都瞬間停止了。人在什麼時候，會突然停止一切動作，包括呼吸？

那就是當這個人，突然受到可怕驚嚇的時候。

我彷彿感染了他的恐懼。

慢慢的把臉朝向他視線的方向，

慢慢的………

瞬間，我也停止了呼吸。


竟然不見了？


那張月光下的小丑。


那張小丑牌消失了！

※

竟然就在離開宿舍的前一天，有了新的轉機。

＊


那天，小豆來找我。

「嗨，小豆。」我正埋頭整理我的衣服，頭也沒抬的跟他打招呼。

「我有件事要跟你說……」小豆很囁嚅的說。

「什麼事？要我回家幫你帶彰化名產嗎，沒問題！」我笑著說。

「不是！不是！」他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，「其實，我……知道是誰拿走
了那張小丑牌。」

「阿？」我猛然抬起頭。「是誰拿走的？」

小豆吸了一口氣，用力的說：「就是阿狗！」

「阿狗？你別開玩笑了！」我不以為然，「他那天晚上這麼害怕欸，你沒看到那個樣子嗎？」

「他是裝出來的。」小豆咬著牙，「他是騙人的！」

「不可能。」我打斷他的話，「我相信阿狗不會開這種惡劣的玩笑。」

「我知道他會，他尤其想嚇我！他知道我最害怕這個，所以才故意這樣做的！」小豆激動的說：「他這樣不但可以贏大華的賭注，又可以嚇我，他就是這種人！」

我憐憫的看了小豆一眼，阿狗和小豆的關係我不是不知道，一個喜歡欺負人，一個容易被欺負。

他們倆個是一對冤家。

「你不了解！」小豆激動的說：「阿狗平常怎麼欺負我的，你難道都不知道？」


「好啦好啦……」我有點不高興了，「沒有證據就不應該懷疑別人，雖然阿狗平常不對，你也不可以這樣懷疑他啊！」


「好，連你都不相信我！」小豆聽到我不相信他的話，一陣惱火，門一甩，轉頭就跑掉了。

「唉……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閉上眼睛，搖了搖頭，老實說我現在只想把那晚上的一切，給徹底的忘掉。

那陰森的儲藏室，恐怖的學長傳說，牆上那一大片泛黃報紙，還有消失的小丑牌，以及究竟是誰喊了那聲教官來了……這麼多的謎，這些對我來說，都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！

我只想，趕快忘掉，好好的過日子。

※


這一個月以來，發生了這麼多事，讓我不自覺的歸心似箭。

就在回家前的最後一個晚上，我躺在床上，睡不著。

隔壁床的阿狗早就已經熟睡，剩下如雷的打呼聲，

而小豆始終沒有回來，生悶氣的他不知道去哪裡解悶了？

終於，我也逐漸的進入夢鄉，夢裡，我回到自己熟悉的彰化海邊，跟幾個幼年時候的好友，脫光衣服，跳到海裡，在陽光與海水的滋潤下，痛快的享受夏日的海洋。

正當我游泳的時候，突然間，有東西抓住了我的腳踝，我怎麼樣都掙脫不開，我一陣慌張，拼命想要甩掉它，它卻越拉越緊，還用力的把我往下拖，往海洋的深處不斷下拖……

我幾乎不能呼吸了……不能呼吸了。

我被抓入深深的海裡，我的手拼命揮舞，可是我的嘴仍然呼吸不到空氣，好辛苦……救我……誰來救我……

這時候，我把頭往下看，看是什麼東西在作怪。

這一看，我馬上心涼了半截。

因為我看到一張臉。

一張小丑的臉。

在朦朧的海裡，它正在嘿嘿冷笑著。

而它的手中，正握著一把染血的水果刀，是發瘋學長的刀子！

刀子一揮，對我的腳踝狠狠砍了下來！

※


就在同一個時間……

「哇！！！！！」 阿狗一聲淒厲的尖叫，把我從惡夢中驚醒。

旁邊的阿狗連滾帶爬，從床上摔了下來，他臉色已經整個變青，手指著床的方向。「小……小丑……小丑……」

我一聽起身，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，「什麼小丑？」

「在我的床上！它在我的床上！」阿狗尖銳的喊著。

我往阿狗的床一看，全身雞皮疙瘩都豎起。

因為我看到了那張失蹤的小丑牌。

它此刻正安安正正的，放在阿狗的床上。

紙牌上，跳舞的小丑，在陰冷的月光下，更顯得淒厲。


※

※


當晚，我、阿狗和小豆三人因為住在同一間寢室，所以就一起回去了。大家也沒說什麼，悶悶地躺上了床。

在夜裡，我做了好幾個惡夢，在床上不斷的翻轉。

在半夢半醒之間，我似乎聽到了阿狗的聲音，喃喃自語。「欸，剛剛大喊教官來的人，是誰阿？」

「管他是誰？」我忿忿的說：「欠揍的傢伙，竟敢玩我們。」

「其實，我剛剛去外面問過，他們說『根本沒有聽到』有人喊教官……」

「什麼？」我嚇了一跳。

「而且那個傳說，是真的喔……」阿狗的聲音，聽起來在發抖。「我阿伯家裡真的在開賭場，他說這件事是真的……加上我們又在鬧鬼的儲藏室玩的抽鬼，一定會出事的！慘了！一定會出事的！」

「閉嘴！」我聽到這裡，身體一陣發冷，怒吼：「阿狗，快點睡覺！」


「那個喊教官的聲音……」黑暗中，阿狗還喃喃念著，「是在十二點整喊的……午夜十二點……是陰陽魔界大開的時間。」

什麼十二點？媽的我越聽越毛，越聽越毛……

轉身看向小豆，他卻異常的安靜，平穩的躺在床上，彷彿已經深深的熟睡。

※


自從那一天之後，老實說，我就不再玩「抽鬼」這個遊戲了。

好像是因為怕？也好像因為不安？總之，我就再也不碰抽鬼，連撲克牌都少碰了。

而且不只是我，我們這群賭注的人，好像有了默契似的，再也沒有人提起「抽鬼」、「鬧鬼」、「儲藏室」和「發瘋的學長」這幾件事情。

不僅如此，我甚至遠離了這群牌友，開始專心的用功唸書，每天晚上都去圖書館念到宿舍門禁時間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，說實在的，我只想把那天晚上的一切忘記。

大華和阿狗的賭注好像也沒有一個所謂的結果出來，因為當天到底有沒有鬧鬼呢？

那聲詭異的「教官來了！」算不算是鬧鬼？既然大華和阿狗都緘默不語，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了。

而我們幾個人，一直到這個學期結束，都沒有在一起打牌，就算見面打招呼，也絕口不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。

「那張神祕消失的小丑，到底到哪裡去了？」不知道為什麼，這個疑問在我心頭始終無法消失。


好好的一張牌，怎麼會憑空消失？

是誰拿走了？

還是真的有小丑，自己把牌偷走了？

難道真的跟儲藏室鬧鬼有關嗎？

可是，我並不知道，那天的抽鬼，其實只是一個開端，整個悲劇，才剛剛要開始而已。


※


兩個月後，這個漫長的學期終於結束了。

當我考完了最後一科數學，為了慶祝考試結束，我還把那本厚厚的「徐式數學自修」從三樓窗戶扔了出去。

這個舉動，立刻引起所有同學們的一陣歡呼，紛紛效法我把書本拋出去，三層樓高的教室，一本又一本參考書漫天飛舞，不久後，二樓和一樓紛紛起而效尤、這棟以崇尚教育的教室大樓，頓時變成了參考書的堆積場。

然後，是一陣師長的咒罵，乒乒乓乓的好不熱鬧！

而學期結束，住宿舍的同學們，也開始收拾行李，準備回家避暑。

而我深埋在我心裡，以為永遠都無法解開的「小丑」之謎，

竟然就在離開宿舍的前一天，有了新的轉機。

＊

「教官來了！！」



※


「教官來了？！！」大家同時站起身。

一陣慌亂中，大家把牌迅速藏到身體裡，手腳俐落的阿狗，跳到儲藏室的門邊，把電燈關掉。

十秒後，我們六個人已經完全躲好，分別瑟縮躲進儲藏室的各個角落裡，屏氣等待。

又過了三分鐘，我們發現，門外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，沒有教官響亮的皮靴聲，也沒有那明亮的手電筒閃爍，只是一片死寂而已。

「靠！根本沒有教官來！」

「不知道那個賤人唬我們！」

「下次不要被我們贓到！」

「算了！算了！繼續玩吧。」

確信只是虛驚一場後，我們六個人又坐回地上，繼續剛才沒有結束的牌局。

這一次，只玩了幾回，胖子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，「我覺得怪怪的……你們手上的『小丑』還在嗎？」

「什麼意思？」大家也發現了情況不對，交頭接耳。「小丑不見了？」

「真的欸……不在我這裡。」

「也不在我這啊……」

「小丑不見了？喂！好好的一張牌怎麼會不見了？」

阿狗突然臉色鐵青，叫大家把手上的攤開，並且仔細搜尋整間寢室，但是…


這張小丑牌，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，再也找不到了！

「這場抽鬼，沒有玩完。」阿狗喃喃的念著。「沒有玩完……」

每個人都緊閉著嘴，面色凝重的找這張鬼牌，小丑。

可是它就是這樣，毫無道理的消失了，在剛剛那團混亂之後，它神祕的失蹤了。

「大家冷靜一點，剛剛最後一個拿到小丑的是誰？」我問。

大家看來看去，面面相覷。

「那張小丑。」這時候，大華開口了，「我本來有拿到，可是後來被胖子抽走了。」


胖子說，「我是抽走了沒錯，可是後來又被阿狗拿走了。」

阿狗點點頭，「後來兩回以後又被你抽走了。」

我點點頭，「我是有抽過，可是後來又被小豆拿走了阿。」

「嗯...」小豆歪頭想了一下，「我的小丑也被抽走了。」

「我有抽到，可是我忘記是哪一回合了。」

「等等…我剛剛好像沒抽到鬼。」大華糊塗了，抓了抓頭髮。

「難道……」我沈吟的說，「所以這張小丑最後誰拿到的，沒人知道？」

「不知道……」 「我們不知道。」

此刻，我們互望了彼此一眼，心中的恐懼不斷的擴大。

「我那個鬼故事沒有騙人啊！」阿狗突然慌張的喊起來，「我剛剛說得那個傳說……這場抽鬼一定要玩完阿，不然，不然……」

「不然我們就糟了，尤其是最後一個拿到小丑的人。」阿狗近似尖叫，「這是真的啊！」

我們六人，同時沈默下來，空氣繃緊的讓人窒息。

噹！噹！

不知不覺，午夜的鐘聲指向一點。

※


大華首先打破沈默，「一點了，我明天還有課，我要先去睡了。」

「對阿，反正最後小丑一定不在我的手上。」

「什麼鬼傳說，我才不相信阿狗，他最喜歡唬扯了。」

「什麼賭注！無聊！」大華將手上的牌摔在地上。「我不鬧了！阿狗一定是你不肯輸，故意把小丑藏起來，想要製造靈異事件吧？」

「我沒有！」阿狗焦急的辯解，看他的神色如此慌張，的確不像是騙人。「我才不會拿自己的……自己的生命開玩笑！」

「總之，我不陪你們玩了！你們要搞，自己慢慢搞吧！」以大華哼了一聲，起身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。

「算了，我們也回去好了。」這時候，我也受不了了，站起來就要走。

「先各自回去睡覺吧。」胖子嘆了口氣，「等明天天亮了再找，會比較好找。」


※

※

這場抽鬼遊戲，在接近十二點的時候，進入了高潮。

在大家面前，成為一對而丟棄的牌堆已經高高疊起。

每個人手上的牌都不多了，都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兩三張。


這個時候只要一拿到「小丑」，是幾乎沒有機會可以脫手的，也就是說，就等於要直接認輸了。

氣氛越緊張，抽牌的時候，大家的表情也就越多變，有的微笑，有的嚴肅，有的面無表情，彷彿馬戲團的動物表演，非常有趣。

老實說，這時候連我，也看不出小丑在哪裡。

幽暗的儲藏室，靜默的六個人，正彼此揣測對方的心意，不時露出詭異的微笑。

這時候，最愛講鬼故事的阿狗，忍不住又開口了。「關於『抽鬼』，我聽過一個可怕的傳說喔……」

「什麼傳說？」我剛抽了一張牌，還好不是小丑！

「阿狗又想說鬼故事來嚇大家了，想讓大家沒辦法集中注意力！」小豆忍不住出言抗議。「你也不想想看，這裡是哪裡？這裡是儲藏室欸！」

「不是騙人！」阿狗神祕的說，「這是真的喔。」

「哼！」大華說：「你一定是擔心，儲藏室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，想要說鬼故事來製造事端吧？沒關係，我不怕你，你講啊。」

阿狗搖了搖頭，聲音陰沈，慢慢的說著：「這是關於抽鬼的恐怖傳說……」

大家互望了一眼，眼神裡頭的恐懼一閃而過，馬上七嘴八舌的嚷了起來。

「阿狗你很爛欸！」

「現在氣氛已經夠可怕了！你還說鬼故事！」

「我們正在緊張的時候……你不要老是嚇人啦！」

「你這隻無藥可救的畜生！」還有人直接罵了出來。

阿狗伸出食指搖了搖。

在陰冷的燈光下，他臉上的笑容，莫名其妙的顯得古怪。

「我聽賭場的阿伯說過，抽鬼這個遊戲，一定玩到結束喔。」

「喔？怎麼說？」

「一定要玩到結束分出勝負……然後確確實實把『小丑』丟回牌堆裡才行。」

「不然會怎樣？」

「不然，這張『小丑』會開始作怪！」阿狗用奇怪的聲音繼續說著，「因為它以為遊戲還沒結束，它會繼續它的抽鬼遊戲，一個輪一個，誰抽到小丑誰就完蛋了……」

這時候我突然發現，坐我隔壁的小豆打了個寒顫。

小豆平常最怕鬼故事了，可是阿狗偏偏愛說鬼故事來嚇他。

「嘻嘻嘻……」阿狗詭異的笑著。「尤其……」

阿狗突然對小豆發出淒厲的尖叫「尤其是手上拿著鬼的人！」

「哇！！」小豆聽到阿狗這聲尖叫，大叫一聲，嚇的手上的牌撒了一地。

「哈哈哈哈哈！！」阿狗大笑起來，「就是有人這麼好騙！」

「呵呵……」「嘻嘻嘻嘻……」其他人看到小豆嚇到的樣子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只有胖子皺起了眉頭，因為受到驚嚇的小豆，把臉埋在手掌中，看不到他的臉，不知道是不是在哭？

「小豆……」胖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。「阿狗嚇你的啦，別太在意……」


「沒事……我沒事……」小豆抬起頭，驚魂未定的臉還帶著淡淡的淚痕，緩緩的……強裝起微笑。

突然間，我毛骨悚然起來。

因為小豆的微笑，

讓我想起了「小丑」的笑容。

明明是這麼忿恨，是這麼悲傷，卻仍然在笑著，痛苦扭曲的笑著。

見到這種狀況，我忍不住打起精神，轉頭對阿狗說：「說這麼多廢話！阿狗要不要抽啦，換你了勒。」


「當然要阿。」阿狗咻的一聲抽起一張牌，大笑起來，「哈哈！歹勢小豆，沒抽到『小丑』。」

又玩了幾回，大家的表情越來越緊張，小丑的去向成謎，沒人有把握，自己會不會抽到小丑。

「媽的，這次的抽鬼好奇怪，玩這麼久還沒分出勝負？」大華喃喃念著，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，眉頭緊緊皺了起來。

終於，輪到阿狗抽牌了，他要抽的是小豆的牌，看小豆雙眼緊閉，把手上的三張牌緊緊的抓著。

阿狗食指在三張牌上來回游動著。

游動著。

「嘿嘿……我要抽哪一張呢？」

小豆雙目緊閉，空氣彷彿凝結。

就在安靜到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聽到的時候，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。


「教官來了！！」



※

「抽鬼就抽鬼。」大華這時候也答腔了，他用手指快速點了在場的人數，「一，二，三，四，五，六，六個人玩抽鬼，還挺快的，來來來，快點發牌。」

抽鬼就抽鬼，我不安的念頭一閃而逝，我就開始發牌了。

我先將「小丑」特別拿出來一看，上頭是一個五顏六色的小丑，還有一隻黑貓蹲在小丑旁邊，奇怪？這隻黑貓……以前有嗎？

我先將這張小丑牌插入牌堆裡，手起手落，俐落的洗牌，然後發成六份牌。

我拿起了放在自己前方的那一份，呼……小丑不在我這裡。

抽鬼這個遊戲，最刺激的地方，就是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哪天一個不小心，抽到那張該死的小丑。

所以抽排的時候，拿到小丑的人，神色要自若，沒拿到的小丑的人，則要故意露出奸笑，讓對手心慌。

「抽鬼」這個遊戲虛虛實實，最引人入勝的地方，也就在這裡。

這時候，你就會看到每種人打牌的不同反應，有的人表情如老僧入定，喜怒不形於色，這種人是牌道高手，極難對付。

而另一種相反的人，他們表情豐富，狂喜狂悲，偏偏又是真真假假，這也是不可輕信的狠角色。

在場六個人，每個人表情都不一樣，形成了一圖非常有趣的畫面。

像是我的室友阿狗，打牌的時候，就是個標準的肥皂劇演員，他打牌的時候，話特別多，用意是干擾其他人，有時候會故意示弱，或是虛張聲勢，常常一場牌打下來，他說的話比打得牌多。

我們常常笑阿狗，是用「嘴巴在打牌」

我的另一個室友，小豆，則是一個藏不住內心的人，你如果看到他愁眉苦臉，一定是拿到了壞牌。看到他滿臉笑容，那不用懷疑，他可能真的拿到四支ＡＣＥ。

其他寢室的，像是大華，則是霹靂火爆形，通常越玩會越激動，我們只要一看情形不對，就要把他架起來，押解回他自己的寢室，這種人叫做牌品不好。

另外一個人，胖子，是我一直不甚了解的角色，他的說話簡潔，喜怒不明，下手乾淨俐落，一看就知道是難得一見的高手，有時候被他生吞活剝都還不知道。

而我呢！有人說我是最奸詐的一個，因為我打牌擅長眼觀四方，耳聽八方，每個人的細微表情都落入我的眼中，加上深思熟慮，步步為營，所以我輸少勝多，堪稱老狐狸一隻。

六個人的牌局，搭配完全不同的六種性格，在此刻幽暗的儲藏室中，緊張的氣氛，正慢慢的升高起來。


※

這天是星期三，夜空中只有一點淡淡的月光。

很陰沈的一天。

這天晚上，十一點剛過，教官前腳剛走，我們幾個人馬上聚在我的寢室， 手裡拿著一副五十三張的撲克牌，用外套把自己包得緊緊的，準備這次的恐怖歷險。


這次的賭注，不知道是誰多嘴，在我們幾個撲克牌的地下組織間流傳了起來，所以來的人比預計多，共有六個人，這裡面的人，有的是半路參加的，也有的是早就是聽鬼故事的固定班底。

在前往儲藏室之前，我們所有人還發了一個毒誓，就是「我發誓不當蟑螂，不跟教官報告，不然以後被全宿舍的唾棄到死。」

而大華和阿狗賭注的內容更是精彩。

他們賭的是，在深夜的儲藏室玩一場牌，如果有發生靈異的事情，就算阿狗贏！如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，就是大華獲勝！

真正精彩的，就是賭輸的那個人，就要去借隔壁女校的制服，然後穿去上課一整天……而且還不得拒絕拍照。

這賭注賭的可以說是奇重無比，完全沒有退路可言。

而隔壁女校的制服，則由阿狗的室友小豆提供，因為小豆有一個去年才從隔壁女校畢業的姊姊。

我們幾個談定了條約，就趁著教官巡邏結束，慢慢的走上了四樓，來到了位於走廊中央的「儲藏室」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理作用，一靠近這間儲藏室，我就忍不住全身發寒，打了一個寒顫。

在陰暗無光的走廊前，這間儲藏室的門，更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氣氛，木門上每一個掉漆，每一個裂紋，在朦朧的燈光下，不知道為什麼都是一清二楚，這座門好像在笑……真是讓人頭皮發麻。

「猶豫什麼？沒有鬼就是沒有鬼啊！」不怕鬼的大華哼了一聲，手握門把，啪一聲，推開了儲藏室的門。

一陣濃厚的灰塵味，迎面撲來。

我感覺到手心冒汗，會有什麼東西從裡面跳出來嗎？

滿身是血的發瘋學長？還是被亂刀砍死的惡劣學弟？或是……張消失的小丑牌？

不過，大華慢慢走了進去，連我們都可以聽到大華鼻子中傳出來的，濃重的呼吸聲。

「啊！！」黑暗中，大華發出一聲驚叫，往後退了出來。

隨即，一個毛茸茸的黑影在我們腳邊竄過，引起一陣恐慌。

「怎麼了？」眾人亂成一團，連忙伸手抓住往後摔倒的大華。

「沒事，沒事，剛才有隻黑貓跑過去……」大華拍了拍胸脯，額頭上盡是冷汗。

「黑貓？」我們互看了一眼，「這間儲藏室平常不是關著？怎麼會有黑貓？」

「可能是從窗戶還是什麼地方溜進來的吧……」另外一個同學說。「貓這種生物很靈活的喔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小豆躲在我的背後，囁嚅的說：「黑貓象徵著……不吉利欸！」

「迷信啦。」大華哼了一聲。「我來找電燈開關。」

「啪！」大華打開了電燈開關，一片漆黑的儲藏室閃爍了兩下，頓時恢復了光明。

儲藏室的燈光雖然不強，也夠把每個角落都照亮了，眾人屏息等到整個燈光打亮，轉頭往四周看去，啊，除了一堆雜物和紙箱之外，什麼都沒有……

「你看吧……」大華得意的說：「一切ＯＫ嘛，我就說鬼故事是騙人的！」

就在大華得意之際，突然，一旁的小豆卻發出尖叫。

「啊！！」

大家被小豆這聲尖叫給嚇了一大跳，往小豆的方向看去，只見他臉色慘白，指著牆上，指尖不斷顫抖著。

「那個……那個……」

大家一起往牆上看去，哪裡有鬼，卻看到一大片一大片泛黃的報紙，重重疊疊黏在牆上，把整片牆壁給蓋住了。

「報紙有什麼好怕的？」大華才剛說完，他卻馬上住口了！

大華露出古怪的表情，因為他想起來了……那個鬼故事……

在鬼故事中，發瘋的學長屠殺了學弟之後，濺在牆上的血跡，因為怎麼擦都擦不掉，所以教官才派人用一張又一張的報紙黏上去來遮住這片血跡。

「喂……」小豆拉著阿狗的衣袖，低聲說道：「那個鬼故事？會不會是真的？」

「是真的啊！」阿狗頓了兩秒，突然轉頭，用手電筒由上往下，照著自己的臉，吐出了長長的舌頭……「啊！小豆，那個鬼，就在你背後！」

小豆見到阿狗做出這樣嚇人的動作，身體猛然一跳，砰一聲往後摔倒，動作滑稽，「鬼，鬼在哪？」

「哈哈哈。笨小豆，鬼不就是你嗎？」阿狗對小豆扮了一個鬼臉，「這裡就一隻膽小『鬼』！」

「喂！大狗，開玩笑有分寸一點。」這時候說話的，是綽號「胖子」的同學，他伸手扶起了小豆，狠狠瞪了阿狗一眼，其實「胖子」並不胖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得到了這樣一個綽號。

但是，我必須承認，他的身形和氣勢有一股威嚴，所謂的「君子不重則不威」，胖子就是屬於君子這型的人。

「是，是……」阿狗顯然對胖子有些忌憚，嘖嘖兩聲，收起了手電筒。

「我們快點開始玩牌吧，玩一局就走了，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待太久。」大華這時候出聲了。「灰塵有夠多的！」

「那我們玩什麼？」我拿起了撲克牌，在手上洗了兩下。

「我們有幾個人？」阿狗往我們看了一下，手指一個一個的點著。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……六個欸，六個能玩什麼啊？」

「六個啊？」我沈吟了一下。「六個的話，不能玩四人橋，不能玩拿破崙，那該玩什麼呢？」

「那玩抽鬼吧。」這時候，有人提議說。

「抽鬼？」我心臟一跳，在這種地方玩抽鬼？這間恐怖的儲藏室中？

「怎麼個鬧鬼法？」這時候，我們這些聽鬼故事的人，早就抱著棉被瑟縮在一起……但是又捨不得把耳朵摀起來。

「你知道那間儲藏室嗎？應該就是在三樓中間那一間，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？如果這個鬼故事是假的，為什麼學校會選一個這麼奇怪的地方作為儲藏室？儲藏室應該在走廊的最角落，而不是中間吧？」

「而且這間儲藏室特別的冷，就連七八月的夏天，只要一走進去，迎面而來的，就是一陣打從骨頭冷上來的寒顫……」

「那不叫做冷吧？叫做陰氣吧……」這時候，有一個同學接口說。

「沒錯。」阿狗說：「而且啊，住在那間儲藏室隔壁的同學，據說只要把耳朵往牆壁一靠，就會聽到……」

「聽到什麼？」

「嗚嗚嗚……嗚嗚………」阿狗做出哭泣的聲音，「聽到有人在哭。」

「哇！」聽到這裡，我們幾個同學，忍不住一起大叫起來。

「而且，我還知道一件沒有知道的事情。」阿狗把頭靠了過來，聲音放小，「這是祕密，學校特地封鎖的消息。」

「什麼消息？」我們為了聽清楚，忍不住也把頭靠了過去。

「剛剛不是有說到，兇殺現場上到處都是散落的撲克牌嗎？」阿狗說：「據說，後來警察把四散的撲克牌撿起來，隨手一算，他們很奇怪的發現，竟然少了一張牌。」

「少了一張牌？」我們面面相覷。

「只有五十二張牌而已，少了一張……小丑！」阿狗說著說著，臉色越來越難看，「還記得嗎？那群學弟正好在玩抽鬼的遊戲，所以裡面應該還有一張小丑才對！而那一張『鬼』卻失落在這一大片血跡中，怎麼樣也找不到了。」

「騙人！」我們一起大叫。

「這是真的！」阿狗嘿嘿冷笑，語氣卻是肯定的：「當時好多人都心裡發毛，想把小丑牌找出來，可是怎麼找，就是找不到！」

「你亂說！」這時候，另一個同學大華，比著阿狗，「誰會在兇案現場找撲克牌？還算有幾張？」

「對嘛！怎麼聽都知道是假的！」另一個同學也出聲反駁，「就算收撲克牌，也是馬上丟掉，誰還有閒工夫去算有幾張？」

「哼！你們不相信就算了！」阿狗有點生氣了，「不然為什麼那間寢室要當儲藏室？」

「我記得教官說過，因為那間寢室的正上方剛好是頂樓的排水水管，宿舍太過老舊，所以排水管會漏水，導致寢室常常會滴水，才把它封起來的……不是嗎？」大華冷笑兩聲。

「那為什麼一進去那間儲藏室……會特別冷？」阿狗聲音不禁弱了下來。

「心裡作用吧！」大華說：「聽過這樣的鬼故事，誰不會怕怕的？然後全身發冷？」

「亂講！」阿狗越聽越怒，「這個鬼故事分明就是真的！」

「真的？」大華聲音也高了起來，「好，如果是真的！我問你，是誰告訴你的？」

「隔壁班的阿瓜！」阿狗的拳頭握了起來，他一直是一個很衝動的人。「阿瓜說這件事是真的！」

「隔壁的阿瓜？你有沒有問過，阿瓜從哪裡聽來的？」大華咄咄逼人。

「他，他說是他寢室的學長，小智說得！」阿狗答道。

「好，那小智是聽誰說的？」大華冷笑。

「小智是聽誰說的？」阿狗說，「我我我，我怎麼會知道？」

「哈哈，沒錯，我跟你講鬼故事就是這樣，每個人都是『聽說』，『聽說』，我就沒聽過一個真正遇過鬼的人！真好笑！」大華冷笑。「所以阿狗你根本就是騙人的！」

「不是騙人的！」阿狗大怒：「有種，我們去證明一次！」

「怎麼證明？」大華回嗆。

「去那間儲藏室！」阿狗大叫。

「好！誰怕你啊？」大華也動了肝火。「有種我們去那間儲藏室，然後打一場撲克牌！」

「好！誰怕誰，去就去！」阿狗大聲說道：「在場的每個人都一起去，去幫我和大華做一個見證！」

阿狗氣話說到這裡，突然噤聲了……因為他想到了，這個「實驗」的後果……很可能是……

而且，連我們幾個都一起被拖下水，眾人都不敢說話，只是呼吸逐漸沈重，瞪視著眼前的這兩個人。

「嗯……我們就約星期三晚上！」大華聲音微微顫抖，「在儲藏室打撲克牌，看誰沒種，敢繞跑？」

我們幾個面面相覷，沒有人接話。

其實宿舍到底有沒有鬼故事？我們也不敢確定，因為聽說的很多，真正遇到的卻一個也沒有。


不過，話說回來，以我自己的經驗，的確有些神祕的地方，就像是我們在深夜玩撲克牌的時候。

當我們人數不足，只有三個人的時候，諸多的橋牌遊戲中，有一種玩法，叫做「三人橋」。

三人橋的玩法，簡略來說，就是把牌發成四份，三個人各拿一份之後，留下一份不動，然後，經過喊牌來選莊家，再由當莊家的那位同學，來操縱第四份無人的撲克牌。

可是，在我記憶中，卻常常出現一種情況，那就是當夜越來越深，那一份無人的「第四份撲克牌」，它的牌型卻越來越強，點數越來越大……甚至我們一掀開那一份牌，就會被裡面的四張Ａ給狠狠嚇一大跳！

這時候我們通常會互看一眼，然後草草結束牌局，匆匆的回去睡覺。

當時的我們雖然膽大包天，可是，面對有些無法解釋的事情，還是心存畏懼，敬而遠之。


只是，如果在深夜儲藏室這樣的地方，來玩撲克牌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？我就不敢確定了。



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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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部分的人，聽到撲克牌和麻將這些遊戲，都難免想到賭博，玩家們鉤心鬥角，使詐術玩陰謀。

其實對當時的我們來說，撲克牌除了腦力較勁之外，它還有排解寂寞，增進感情的奇妙意義。

因為大部分的時間，我們都會一邊玩牌，一邊聊天。

聊天的內容更是包羅萬象，例如我們宿舍教官又幹了什麼狗屎的事情，而學校裡面哪一個老師的八卦，甚至是偷偷交換一下考試的題目情報，或者是老師和教官們之間的緋聞……

有時候，我們也會聊家裡的瑣事，影藝界的八卦的新聞，還有政治的肥皂鬧劇，立法院又打了幾次架，這次無頭兇殺案的陰謀論……

當然，在深夜，有一種故事是最常被提起的。

它叫做「鬼故事」！

尤其在深夜的子時，當宿舍的大燈熄去，整條走廊陷入一片幽暗的朦朧中，只剩下走廊盡頭的廁所，飄著模糊不清的黃白廁所燈。

而我們幾個同學，全部擠在房間中的一個黑暗角落，只剩下一兩盞桌燈，將每個人的臉，都照映的模模糊糊，淒淒慘慘。

還有什麼比這個氣氛，這個情境，更適合說鬼故事的呢？

尤其是我們的宿舍，它擁有超過六十年的古老歷史，斑駁發霉的建築物，本身就具有某種陰森的氣質，而它漫長的歷史中，也的的確確發生過，一些不堪回憶的故事……和一些恐怖而哀傷的故事……

這些悲傷的故事在當時，是被校方給巧妙掩蓋住，或是隨著學生畢業後，給被逐漸沖淡，但是，真正神祕的部份，這些故事，卻以另一種方式被保存了下來，那就是「鬼故事」！

奇怪的是，似乎沒有人知道，每個鬼故事的起源，每個說故事的人的開頭，都是「我聽說……」，鬼故事彷彿是不斷流轉在宿舍中的惡魔細語，一屆傳一屆，從沒有在宿舍中消失過……沒有人知道，究竟是誰起的頭……

我們的宿舍中，最有名的鬼故事，叫做「發瘋的學長」。

故事內容大致是這樣的，因為我們的宿舍採用學長學弟的制度，就是「學長帶學弟」，每間房間都有一個學長，然後三個學弟，學弟們問題就跟學長詢問，而遇到委屈也由學長出面解決。

通常，學弟們是非常尊敬學長的，感情好一點的，甚至會以兄弟相稱，以後就算畢業了仍會保持連絡，但是，凡事必有例外，學長學弟的關係當然也是如此。

這個鬼故事的主角，發瘋的學長，就是一個不被學弟們尊敬的學長。

也許是因為這位學長本身個性內向沈默，也許是他剛好碰到了一群特別惡劣的學弟。


據說，這位學長被學弟們欺負的很慘。

學弟們拿十元叫這位學長去買飲料，而且一次買十罐，還要找二十元還給學弟。還有學弟強迫學長打掃寢室，叫學長替他們寫作業，或者是學弟們半夜打撲克牌，太過喧囂，完全不顧學長第二天的考試。

這位學長也曾經向自己的同學反應過，可惜這個學長的個性太內向，並沒有得到太多同學的認同，加上其他的學長認為，沒把學弟管好，是你自己的責任，沒道理請別人幫忙……

於是，這位學長只好把一肚子的苦水往肚子裡面吞，不斷的吞著、吞著，而有一天，震怒的火山終於爆發了。

這一天，學長躺在上鋪的床上，背著明天要考的數學公式，而底下又傳來學弟們發撲克牌吵鬧的聲音。

這位學長最近一連串事情不順，心情正差，聽到學弟們又沒日沒夜的打牌，火氣一來，忍不住低下頭，對學弟們惡言相向。

「喂！你們夠了沒？我明天還要考試欸！」

可是，不罵還好，這一罵，登時激怒了底下惡劣學弟們，學弟們不但不悔改，還回嘴罵道：

「考試？誰鳥你！」「你在臭屁什麼啊？有種給我滾下床？」「對啊！有種下床單挑，不要去找教官哭訴！」

這位學長生性內向，怎麼罵的過三個牙尖嘴利的學弟，心中一悶，躺回床上，心中想到的是最近數學老是考不好，還有數學老師那張嫌惡的嘴臉……

可是，他沒想到，他才躺回去，突然一個黑色的物體從下方飛了上來，趴搭一聲，正好打中了他的嘴巴。

他吃了一驚，往臉上一抹，他看見了他手中那樣東西，竟然是他自己的拖鞋。

「學弟！你們不要太過……」這位學長真的生氣了，他臉上佈滿青筋，爬起來，就要和學弟們惡罵一頓，可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……

趴踏！

又是一隻拖鞋！對著他的臉直扔了過來！

「哈哈！正中紅心！」學弟們哈哈大笑，「這一球投的好，平常去電動玩具店練投球，沒有沒白練！」

這位學長氣的是臉上一陣發白，想找拖鞋丟回去，還沒來得及動手，卻見到一堆東西被學弟們丟了上來。

包括學長自己的書包，被學弟撕爛的國文課本，還有喝到一半的飲料，以及垃圾桶的內的垃圾……

這一瞬間，這位學長所有的火氣，被學弟們硬是給逼了回去。

他嘴巴大張，不知道自己是該生氣？還是哭泣？他只覺得胸口突然好悶，好悶，一股氣卡在胸口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……

學弟們丟垃圾丟夠了，再把學長罵了一頓，心情爽了，又打了幾局撲克牌的抽鬼，毫無顧忌的吵鬧到半夜三點多，才一個一個躺回床上睡覺。

就在學弟們的鼾聲此起彼落之際，黑暗中，這位的學長的眼睛卻睜的像是銅鈴一樣，睜得又大又圓，一閃一閃，吞吐著恨意的光芒。

他在回想，剛才每一幕畫面。

可惡！惡劣至極的學弟們，對我做的每件事，完全不知道要尊重我！我是學長欸！你他媽的！我比你們還早進這間學校！你們這些什麼都不懂得小毛頭！竟敢對我這樣不尊重！靠！

對了！明天要考的數學公式，我還沒背完！數學老師那張臉，每次發到我的考卷，就露出那種「沒救了」的死人表情！可惡！都是這些學弟害我沒辦法專心唸書！成績才會越來越糟！

可恨！想我國中的時候，還是全校前三名，本來來到這高中也可以拿前三名的！都是這群學弟人渣！害我成績一直退步！連班上前三十名都擠不進去！可惡！可恨！可恨！

恨！

好可恨！

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好可恨啊！

黑暗的宿舍中，沈睡的學弟們並不知道，在寢室一片均勻的呼吸聲中，夾著一個沈重的喘息聲……呼喝……呼喝……呼喝……

喘息聲越來越重，越來越急，彷彿是一隻受傷而出的猛獸，即將破籠而出……

突然，喘息聲停了。

一片無光的黑暗中，發出沈悶的「趴達、搭達」聲，是有人踩著木梯，從上鋪爬了下來。

聲音緩緩移動，移到了一個學弟的床前，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，卻見到一雙明亮到駭人的眼睛，佈滿紅色血絲，惡狠狠凝視著床上的人……

他是學長，滿臉駭人殺氣的學長。

就在此刻，睡夢中的學弟，好像感應到了什麼，眼睛猛然睜開。

可是，映入他眼中的，卻是一揮而逝的銀色刀光，對著自己的肚子落了下去。

一把水果刀，舉起落下，一下接著一下、一下接著一下、血花跟著噴了出來，毫不留情搗爛了學弟的肚子。

這位學弟先是一陣驚愕。

然後，他發出聲嘶力竭，震動整棟宿舍的垂死尖叫。

可是，血漿四濺中，學長卻咧嘴笑了。

「哈哈，嘿嘿，知道怕了吧？」學長笑了，很歡暢的笑了，紅色的血流過他微翹的嘴角，「嘿嘿，知道要尊敬學長了吧？」

學長還伸出舌頭，舔了舔自己唇邊的血液。

劇痛中的學弟伸手亂抓，想用雙手阻止這個發瘋的學長，慌亂中沒抓到學長的手，卻抓到了床邊的撲克牌，五十三張撲克牌，染著血，噗一聲在房間中四散撒落。

在撲克牌緩緩散開的瞬間，學弟見到那把水果刀，穿過飛舞的撲克牌，對著自己的眼睛，狠狠剁了下來。


「啊～～～～」學弟發出臨死前的淒厲慘叫。

然後，學長發著嘿嘿的詭異笑聲，抬頭，尋找下一個學弟。

另一個學弟被尖叫聲驚醒，就看見了學長提著水果刀對自己撲了過來，那股瘋勁把學弟嚇傻了，竟然連逃都不知道要逃……

一把水果刀，往這個學弟的胸口直直插落，血噴滿了棉被。

沒想到一個人的血液竟然有這麼多？可以將整片棉被都染成了血紅，完全的血紅。

據說，當天晚上，總共死了兩個學弟，倖存的學弟雖然只受到輕傷，卻因為受到太大的驚嚇，聽說吃了一年的精神藥物，轉校到彰化的高中去了。

而最後，在血泊中，這位發瘋的學長也自殺了。

奇怪的是，他不是用刀子自殺的，身上找不到死因，卻已經橫躺在地上，但是真正讓後人感到恐怖的，卻是學長死前的笑容。

詭異，哀傷，歡樂，許多複雜又不相容的情緒，就像石膏凝固一樣，全都融合在他死前的臉上。

據說他死前的表情，就像……小丑？

而整間寢室，有如一片血的汪洋，汪洋中，五十餘張撲克牌，有如小船四散漂浮著。

教官後來派人清掃這間寢室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濺在牆上的大片血跡，卻怎麼也洗不掉。

迫不得以之下，教官只好叫人用報紙把牆壁上的血跡貼住，但是這間寢室從此之後，再也沒人敢住，後來成了宿舍專用的儲藏室，用來堆放雜物。

「後來啊，」說這個鬼故事的同學，名叫阿狗，總愛在這裡打住，吞了吞口水：「鬧鬼的傳說，也在第二年開始了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