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樓上。樓下」


※公寓遊戲規則※





「不要吵!快時間到了…注意聽…」

「倒數,一、二、三……就是現在!」

「來了!來了!」

在一個小型狹窄的客廳裡,
大姊跳到沙發椅上,選了一個好位子,順手抓了一旁的抱枕。
二姊則是拿著餅乾,微仰著頭,緊張的看著天花板。
三妹則是掏出紙筆,仔細的聽著隨時會傳來的聲音。

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半,當時針跳過了七,分針靠近30分的時候,

吳家三姊妹就會聚集在客廳裡,開始準備聆聽……


樓上的聲音。


「碰!」
「碰碰碰碰!」
「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!」

「哇,這麼多聲碰,這次激烈了…」二姐看著天花板,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。

「妳這個不要臉的賤人!」一個粗獷男聲,沙啞的吼著。
「靠!我帶什麼回來要你管小!要不是靠我用身體賺錢,你有飯可以吃嗎?…你這個窩囊廢!沒用的男人!」接著,是一個高亢的女音。
「靠!欠揍!」男生聲音高昂了起來。
「你打啊!只會出一張嘴,什麼都不會做,廢物男人!」女音憤怒的回嘴。
「找死啊!」男音狂怒的大吼。

接著,又是一連串密集的撞擊聲。
「碰碰碰碰碰碰碰!」
「碰碰碰碰碰碰碰碰!」


「破了一個碗盤…嗯……兩個杯子……嗯嗯!女生這巴掌甩的漂亮,哇賽,這拳的聲音好銳利,看來男主人最得意的右勾拳出現了……」三妹嘴裡喃喃念著,手中的筆在筆記紙上沙沙的飛舞著,就好像親眼目睹這一切。

「踢的好!看樣子,女生佔上風,男生退後了,退後了…退到牆邊了…」三妹越說越興奮,「最後一擊,擊中了肚子,獲勝!Yes!女生獲勝!」


「給我滾!」女音嘶吼道,「給我滾出這個家!」
「去死!」男音憤怒的回音。

碰磅!緊接著,樓上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甩門聲,然後是批趴批趴的拖鞋聲,從樓梯間逐漸遠去…


「結束了。」大姊起身,伸了一個懶腰,「今天還不錯,不過只算是soso而已…」

「沒錯。」一旁的二姐放下手上的餅乾,點了點頭,說道:「還是上禮拜天的精彩,打了整整三個小時呢!」

「對,上禮拜那一場,這三小時之中,還有中場休息二十分鐘,女生去上廁所,男生去陽台抽煙。」三妹翻開了筆記本,裡面密密麻麻的藍字,詳細記著當時的情況。「最後是男生得勝,總共摔壞了一張椅子,一台壞掉的電視,還有踢歪了一張床。」

「真好,每天聽樓上這一場打架,好像自己也跟著做運動。」二姐做出拳擊手揮擊的姿勢,雙腳來回踢踏,不斷的揮舞著拳頭。

「而且,他們打架還可以幫助我做筆記。」三妹得意的笑道。「將來我要寫作,他們是我最好的題材啦!」

「好,收攤!」大姊收拾了客廳的雜物,走向自己的房間,「今天就這樣了,明天繼續收聽吧!」


* **

吳家三姊妹,自小生長在嘉義的偏遠山區,因為工作的關係,他們三個離家背景,在台北租了一棟五樓公寓中的第三層,三個人相互照應,生活過的十分安逸而且愜意。

吳家大姊,二十八歲,現在在一家手機公司上班,擔任人事部門的管理,她頗有老大的風範,個性沈穩,行事俐落,加上一點大姊大的豪爽,所以一直深受朋友間的歡迎,平常,她打理三姊妹的生活,十分的周到。

吳家二姐,二十四歲,在一家百貨公司裡的運動用品部門當門市,她個性活潑,喜愛新潮,能言善道,爽朗的個性使她容易和男性稱兄道弟,更使得她在從事運動用品的販售上,如魚得水。

吳家三妹,二十一歲,在台北某私立大學唸書,學的是經濟,但是她喜愛寫東寫西,滿腦的奇異幻想,三妹有著和大姊及二姐相同的血統,活潑開朗,所以在校內的社團中,也是頗有名氣。

一開始,她們發現這棟公寓的時候,還著實擔心了一會,因為這棟公寓的房租,在台北來說實在太便宜了!

可是這房間的透光好,通風佳,又在市區鬧中取靜,到最近的捷運站更只要步行十分鐘,交通可說是十分的方便。

諸多條件,促使這三名來自鄉下的姊妹,毅然而然決定租下這棟屋子。

這棟公寓中,其他四層的鄰居,只有二樓的上班女郎對她們比較親切,其他樓層大都是冷冰冰的大門深鎖,就算碰到了,也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人。

可是,換個角度想,這不就都市公寓模式裡,不可避免的常態—「只緣身在此寓中,人深不知處」。


可是,就當她們覺得自己撿到便宜又大碗公寓的時候,她們卻發現了一個困擾,一個奇怪的困擾……就是這間公寓有「隔音問題」!

所謂的「隔音問題」,她們當她們來到自己的客廳,就可以很清楚的聽到樓上和樓下,所有的聲響……

樓上。樓下。任何聲響。

都是。一字不漏,分毫不差,都是清清楚楚。

無論是樓上或樓下的人說了什麼話,走了幾步路,看什麼電視節目,甚至喝水的聲音,嘆氣的喘息,姊妹三人都可以聽的一清二楚。

剛開始,三姊妹還想去跟房東抗議,竟然租了這麼一間毫無隔音設備的公寓給她們……

直到,她們又發現了一件事。

那就是「她們可以聽到的別人,別人卻聽不到的她們」的驚人事實。

換句話說,她們可以很安靜的聆聽別人的隱私,別人卻濛懂無知於她們的存在,於是她們成了聽眾,最沈默的聽眾。

三姊妹們,滿腔的憤怒漸漸被好奇心所取代,到底,那些平常光纖亮麗,溫和親切,和趾高氣揚的人們,當他們回到公寓,脫下了表面的外衣之後,私底下會是什麼樣子呢?

所以,她們三姊妹,開始「竊聽」,這一棟公寓裡的一切。





當初三姊妹剛搬進這棟公寓的時候,曾和這裡的房東見上一面,房東是一個會把帽子反戴的四十歲男子,下巴是白白的鬍渣,不修邊幅,還有一雙醉眼惺忪的眼睛。

大姊代表三姊妹去跟房東談房子的事情,房東卻搖頭晃腦,自問自答,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……

正當姊妹們面面相覷,莫可奈何之際,房東的腳邊出現了一隻黑貓。

「喵~」黑貓輕輕叫了一聲,於是房東低頭將牠抱起。

「請問,我們想租房子……」大姊又開口說道。

「什麼?妳說得喔?」房東卻不理大姊,只是把耳朵靠近黑貓的嘴巴,「妳是這樣認為嗎?」

「我們有三個姊妹,關於水電,我想我們可以……」大姊仍不放棄。

「喔,其實我也是這樣想……好吧。」房東仍不理大姊,只是傾聽著黑貓喵喵叫。

「好吧?」大姊問道。

「這房間,就租給你們了。」房東放下黑貓,轉身。

「呃?」三姊妹同時發出疑惑的聲音。「租給我們了?」

「不過……」房東像是想起什麼,轉過頭來,「請遵守公寓規則。」

「公寓規則?」三姊妹同聲追問。

「不過,跟妳們說,大概沒有用吧……」房東把帽子轉正,然後從身上掏出了一把鑰匙,「接下來,讓我跟你們介紹裡面的房客吧!」


這棟公寓的一樓是店面,專門賣電腦和一些相關器材,也做電腦維修的工作,負責人叫阿忠,是一個看起來蠻可靠的年輕人,阿忠單身,平常只有白天開店的時候,會到這間公寓裡來,晚上下班,就回到自己的住處。

住在二樓的,是一個美麗年輕的上班女郎,單身,大概二十七八歲,姣好的臉蛋,惹火的身材,衣著總是得體大方,臉上隨時都保持著親切的笑容,是最受歡迎的房客,由於只有她會關照三姊妹的近況,所以三姊妹一致最喜歡她。

三樓,就是她們三姊妹的住處,三房兩廳,簡單大方的屋子,卻有著不可思議的竊聽功能……

四樓則租給一對男女,也不知道結婚了沒,男生做著一份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,女生有時候整天不回家,回家也是糜爛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,兩人的關係不明,卻住在一起,不免引人遐想。

住在五樓的人,則是所有人公認的怪人,有關他的資料嚴重不足。只知道他晝伏夜出,不愛說話。

三姊妹中,只有妹妹在倒垃圾的時候,曾經和五樓的房客擦身而過。他有著一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臉,戴著一副深度眼鏡,高瘦斯文,弱不禁風的感覺。不過按照房東的說法,他的房租倒是從來沒有遲交過半次。

這棟公寓,從外表看起來,跟世界上所有的公寓一樣,裡面的人忙碌又悠閒的活著,有的人急著想要賺的更多,飛的更高,以脫離公寓生活。

有的人則是註定一輩子潛伏在公寓裡,永遠深鎖的大門,顛倒的日夜作息。

更有人自認是公寓的執法者,喜歡東探探頭,西瞄瞄眼,說是捍衛居家環境,還不如說是三姑六婆。

公寓這種奇特的建築體制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出現在這個都市叢林中,形成一種特殊的居住文化。

公寓,窄窄的一棟樓屋子裡,容納了各式各樣的人。無論是男人或是女人,兒女成群或是單身貴族,平淡的公務員或是夢想的旅行者。

只要來到公寓裡,他就安靜的接納裡,只要你遵守公寓的遊戲規則,

任何人都可以活的很好。

那個遊戲規則就是—


--遵守公寓規則--




就這樣,三姊妹租下了這樣一棟外表平凡,內在卻不同凡響的公寓。

而且,他們渾然不覺,他們正準備體驗一場無與倫比的神奇感受。

因為她們的客廳,可以清楚的聽到一,二,四,五樓的每一個樓層的聲響,簡直就是可以說是棟公寓的總監控室。


「也許,這棟公寓以前藏有政治犯,所以國家特地把公寓改裝。」妹妹發揮了她驚人的想像力,開始推測這座公寓的現象。「然後國家將監控室設在三樓。」

「這一個太扯了,換一個吧。」大姊翻著書,搖了搖頭。

妹妹想了想,又說道:「這棟建築物裡,藏有一個外星隕石,就在我們的客廳裡,會吸收附近的聲波……所以每一層的聲音,都被吸到客廳裡來。」

「哈哈哈。」二姐大笑起來,搖搖手指頭,說道:「哈哈哈哈,不行不行,下一個!」

「嗯……」小妹敲敲頭,做出頭痛的表情,說道:「也許問題不在公寓,在我們身上……因為,我們長期住在嘉義山區,耳朵比都市人還來的靈敏,所以我們可以輕易聽到細微的聲音?而他們聽不到?」

「哈哈,這個真的有夠扯,給妳七十分!」二姐豎起大拇指。

「誰管什麼原因呢?」大姊聳聳肩,「又不是我們故意租到這一層樓的。」

「對啊。」小妹附議,「說起來我們也是受害者,每天吸收這麼多噪音。」

大姊搖搖頭,「我要說的是,我們要千萬保守這個祕密!」

「啊?」小妹和二姐同時發出疑問的聲音。

「這樣說好了,假如你知道你的生活,全被幾個陌生人聽在耳裡,你會怎麼想?」大姊看著兩個人,一字一句說道。

「一定會很生氣吧……」小妹說。

「我一定會要求封掉三樓。」二姐想了一下,也回答:「或者把三樓的房客趕出去。」

「這就對了!」大姊面帶嚴肅的說:「所以說,我們如果還想繼續在這棟公寓住下去,就要保守這個祕密……關於我們可以聽到她們所有聲音的這個祕密。」

聽大姊這麼一說,二姐和小妹馬上做出「了解」的表情。

「嗯,勾勾手指。」二姐說。

「誰都不准說出去。」大姊也跟著說。

「說了就被打屁屁……」小妹最後跟著附和。


於是,這三個姊妹約好了,徹底隱瞞這個祕密,只是每天安靜的「竊聽」公寓裡的一切。

她們卻不知道,她們約定的這一刻,窗台外,一隻黑貓的碧綠眼睛,眨啊眨,正凝視著她們。


* ***


三個姊妹,隨著日子過去,由本來的不安,好奇,一直到後來的習以為常。

而且,她們為了竊聽的方便,甚至統計出了一張「節目表」。

每天晚上,上完班或上完課回來後,她們幾個晚上都會按照「節目表」按時收聽各樓傳來的精彩聲音。

像是,每天晚上七點半,住在四樓男人與女人,都會演出一場精彩絕倫的打架,男一拳女一腳,打得是不亦樂乎。

晚上九點半,住在她們樓下的那個上班女郎,總會打電話給情人,綿綿的情話,像是一篇又一篇噁心又熱情的小說,更是小妹最喜歡、而且按時收聽的「節目」。

可是一開始的新奇過了之後,大部分的時間,三姊妹還是待在自己的房裡,因為生活本身就是一種不斷重複的模式。

自己的生活是,別人的生活也是。

只要開始重複,多好玩的事情都會漸漸失去了趣味。


只是,仍讓她們保持好奇心的,卻是五樓。

比起其他樓層,五樓實在非常地安靜,

跟五樓窗戶透出來的陰暗燈光一樣,五樓裡面的的聲響也少得可憐。

每天能聽到的,只是開門的聲音,洗澡的聲音,和一種快速而規律的「搭搭搭搭搭……」聲音。

每次聽到這個聲音,三姊妹都會產生疑惑,到底這個不間斷的「搭搭……」聲是什麼呢?

這樣規律而綿密的聲音,究竟是怎麼製造出來的?

「也許是摩斯密碼喔。」小妹怪異的腦袋又開始轉動:「他在五樓和外星人連絡?啊!難怪他要住在五樓,因為離外太空最近啊!」

「外星人個大頭鬼啦。」二姐忍不住拿爆米花丟小妹,「這次零分!零分!」

這個謎底,一直到有天小妹到學校的電腦中心,她才走了幾步,就因為耳中傳來極為熟悉的聲音,而猛然止步。

這聲音!這熟悉的「搭搭搭搭……」,不就是她每天晚上在五樓聽到的神祕聲音嗎?

難道……謎底就這樣簡單?

於是,當晚回家,她迫不及待的告訴了兩位姊姊。

「電腦?鍵盤?那個搭搭的聲音,原來是鍵盤的聲音啊!」大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說道:「所以,那人應該是電腦工作者,程式設計師之類的,才需要這樣不斷的使用電腦。」

「對,我也聽說…」二姐也跟著說道:「電腦工程師就是這樣,晝伏夜出,作息跟別人不一樣,還被人笑稱是『科學怪人』哩!」

「哇,等等喔,這人是電腦工程師?難道他是傳說中的『駭客』!」小妹露出崇拜的眼神,胡亂尖叫:「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國防部電腦,竊取國家機密,然後高賣給外國……」

「住口!想像力女王……」二姐用手指扣了一下小妹的額頭,「不過,也難怪他的五樓才這麼安靜啊……」

「嗯,這樣最後的謎底也解開了啊。」大姊聳肩,將桌上的報紙整理好,走進了房間。


三姊妹找到了最後的謎底,漸漸的,她們開始對於這棟公寓的聲音,不再感到這樣濃厚的興趣,轉而開始追逐自己的生活。

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的大姊,認識了一個大她一歲的男友,兩人如膠似漆,所以她回家的時間變少了,她將生活的重心,轉移到了男友身上。

而二姐則在工作上找到了她的舞台,她工作的那家運動用品店,正準備在另外一家百貨公司開新的門市,而表現良好的二姐,剛好趁這個機會爭取店長的職位,而且希望頗濃。

吳家的老三,小妹則是除了上課之外,更參加了寫作社和漫畫社,兩個以創作和閱讀為主的社團,佔滿了她生活的每個縫隙,而她也開始充滿刺激和樂趣的大學生活。

故事說到這裡,也許該這樣就結束了,其實,作者自己也想就這樣停下來。

但是,事實並非如此……

這時,那一隻神祕的黑貓,悄悄地,從她們三個人的門外,優雅的走了過去,牠長長的尾巴豎起,高雅的抖動兩下。

神祕的事件,才剛剛要開始而已。

* ***

三個月,就在她們搬入這棟公寓的第三個月,三個姊妹已經把公寓裡的祕密都聽盡了。

誰跟誰又吵架了,誰的公司經營困難,誰喜歡晚上不睡覺看電視,誰會偷偷唱情歌……等,甚至是,誰喜歡在半夜偷偷摸摸做些見不得的事情?誰喜歡順手牽羊?

無論是好的祕密或是不好的祕密,她們一律都照單全收。

那種偷窺快感的熱度,終於隨著時間漸漸淡卻……

可是,這故事卻進行到一半而已。


※ ※ ※

現在是,
晚上10點。
天氣晴朗,多雲夜空沒有星星。


公寓的三樓,鑰匙孔轉動,發出輕微的金屬撞擊聲。

有人回來了。


「呼……」二姐帶著滿身的疲憊,推開門,「啊?還沒人回來啊?」

二姐伸手在黑暗中一陣掏摸,摸著了電燈開關,啪一聲,電燈閃了兩下,將整個客廳照亮。

二姐看著東西凌亂的客廳,禁不住嘆了口氣。

「如果是大姊已經回來,這裡應該很乾淨才對。」二姐自言自語:「反之,如果是小妹回來,這裡應該會更髒亂才對。」


哎啊,大姊大概又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吧?
現在搞不好正在陽明山上欣賞夜景呢!談戀愛真幸福啊!

小妹這幾天也是這樣,社團活動一大堆,什麼社團開會?什麼吃宵夜?看看時間,都過十點了還沒回家,也沒看她在唸書。是該說說她了……

二姐搖了搖頭,脫下了西裝外套,突然,她咦了一聲,因為她發現這件自己最心愛的綠色外套的上面……

竟然黏著幾根黑色的動物毛髮。

「哎啊啊!」二姐發出生氣的聲音:「這是什麼時候黏上的毛啊?咦?這是什麼毛?」

「這……好像是貓毛?」二姐抽起一根黑毛,在日光燈下照著,想了一下,「奇怪?我什麼時候抱過貓嗎?還是一隻黑貓……黑貓?難道是房東那隻黑貓嗎?」

「莫名其妙!」二姐收起了外套,眉頭皺了起來。「只好找時間送洗外套了。」

二姐又碎碎念了幾句,一手拿著外套,一手拿著公司文件,正打算走進房間。

這時候……

「碰!」


四樓,突然傳來一聲悶響。

二姐皺眉,抬頭看著天花板:「四樓的那對男女,又開始打架了啊?哈,現在都十點了欸……真是勤勞……」

工作忙碌了一天,一身疲倦的二姐決定不管這件事,只是聳了聳肩,正要往前繼續走的時候。


「救……命……」


嗯?剛剛是什麼聲音?二姐的腳步微微遲疑了一下。


「救……命……他……要……殺……我……」一個女生虛弱的聲音傳來。


二姐這次聽的更清楚了,她眉頭一皺,抬起頭,凝視著天花板。


「去死!去死!臭婊子!誰叫妳看不起我!看我給妳死!給妳死!」這時,男生的聲音也跟著傳來,聲音又乾又澀,顯然頗為驚慌。

每個「死」字一落,就是一聲悶響,彷彿用一個頓器在搥打東西的聲音。

「不…誰……救救我……」女生的聲音越來越虛弱,已經聽不清楚了。


「咦?以前每次吵架,不都是中氣十足嗎?這次這個女生的聲音,這麼會虛弱?」二姐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加速。「難道……」


「呃…救…呃…救……我……」女音發出微弱的呼救。

「妳還叫,還叫!看我勒死妳,勒死妳!不准哭……」

「呃!」

這當中,混著男生不斷的喘氣聲。
「呼哈,呼哈,呼哈……死吧死吧…哈呼,呼哈..」

突然,一聲極為輕微的斷裂聲,

卡!

非常細微,卻又清晰的傳過了牆壁,來到這位竊聽者的耳中。


「脖子……被勒斷了嗎?」
二姐害怕的發抖,啪一聲,手上的文件落了一地。


緊接著,樓上傳來一陣拖曳的聲音,乒乒乓乓的,撞倒了不少東西。

還有男主人打開水龍頭,嘩啦嘩啦的水聲。
隱約的,還可以聽到男生在浴室中陣陣乾嘔。
「噁……噁……」

二姐一陣呆滯後,急忙的跳了起來,慌張的衝向電話:「我…該報警……」

正當她的手要抓起電話筒的時候,這瞬間她卻猶豫了。

「我該報警嗎……一報警,三樓的祕密不就被揭穿了?他們一定會問我,我是怎麼聽到這些聲音的?那我該怎麼說?」

我該怎麼回答呢?

二姐想到此處,卡一聲放下了話筒,只是用嘴咬住手指頭,在客廳中不斷地踱步,「那我該怎麼辦?怎麼辦?」

如果大姊和小妹在就好了,至少我們可以互相討論……如果他們在……對啊!我可以等他們!

等大姊小妹回來再決定!對,等她們回來。

對……!



決定了接下來的步驟,二姐害怕的縮在沙發上,雙手緊緊抱著沙發上的枕頭,身體禁不住的微微抖著,這是她第一次接觸了殺人案,一股從心裡湧出來的恐懼,讓她身體不能控制的顫抖。

「大姊,求求你們快回來,我好害怕,我好害怕……」二姐眼淚都快流下來了。

突然,
樓上又傳來新的聲音。

嘶……嘶……嘶……彷彿一塊鐵塊在石頭上來回摩挲。

二姐抬頭,眉頭皺起。
「這是什麼聲音?」二姐喃喃自語,「好像在小時候我曾經聽過,媽媽每天下午都會在廚房外頭……磨……磨刀!」

二姐一想到此處,整個人不寒而慄起來,那個男人為什麼要磨刀?他要「分屍」嗎?

二姐慌張的將抱枕緊緊抱住,口袋中的手機,不斷不斷的播向大姊和小妹,可是每一次回音,卻都是「請在嗶聲後留言。」

二姐手心浸滿了冷汗,將整個手機弄的溼溼滑滑的,就在此時,她身體猛然一縮,因為她發現,什麼時候開始……

樓上的聲音停了?

二姐仰著頭,安靜的客廳中,只聽到自己的心臟,撲通撲通的跳著。



「叮咚,叮咚,叮咚」


這個聲音從三姊妹的家門外,猛然傳了過來,是門鈴聲!
二姐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。

門鈴聲?

誰?是誰?會是誰?

大姊和小妹自己有鑰匙!

那……是誰在按門鈴?

「叮咚,叮咚,叮咚」

是誰……?

「叮咚,叮咚,叮咚」


二姐用力摀著耳朵,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。

「大姊小妹,你們快回來啦!求求你們……求求你們……人家好害怕,人家……嗚……嗚……不要按了啦!」

「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…」

只聽到電鈴越按越急,
越按越急!彷彿深夜催魂的黑白無常,急急的怒吼著。

「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叮咚,叮咚,叮咚!」

突然間,二姐眼睛大睜,睜大到了極限…

因為,她看見了一把銳利的開山刀,從門側縫隙,硬是穿了過來。

開山刀上,斑斑的,全都是殷紅色的血跡。

這瞬間,二姐使勁尖叫起來。



* ***

現在的時間,是晚上十一點。
子夜的鐘鐘剛剛才敲過,餘音還迴盪在冷寂的公寓走廊上


走廊的盡頭,出現了一苗條的身影,手拎著粉紅色皮包,腳下的高跟鞋發出卡搭、卡搭的聲音,緩緩走來。

她是大姊,她走過了昏黃的樓梯間,來到了三樓的房門口。

「啊!」大姊走著走著,突然發出一聲低呼,因為她在她腳邊晃過了一道黑影,讓她嚇了一大跳。

這嬌小的黑影速度極快,體態輕盈,在大姊的腳邊一竄,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。

「是……黑貓?」大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,驚魂未定。「是房東養的那隻嗎?怎麼會跑到這來?」

大姊搖了搖頭,個性沈穩的她,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,就轉身走到的自己的屋子門口,鑰匙插入鎖中,卡一聲,打開了這道棕灰的鐵門。

「沒人啊?」大姊露出困惑的表情,纖細的手腕一翻,腕上的手錶指著十一點整。「怎麼回事?這麼晚都沒人回來?」

大姊眉頭微皺,搖了搖頭。
奇怪都十一點了,老二應該早就到家了啊?
還有老三也沒回來,真是的!大學玩得這麼瘋,是該要罵罵她了。

大姊把燈打開,客廳一如往常,不太髒也不太亂,跟早上出門的時候一模一樣,沒有被翻動的樣子。

看來,她們是真的還沒回來。

嗯,也許老二公司裡有應酬吧,她最近在爭取店長一職,應酬多一點,也算是應該的。

大姊迅速的收拾了一下客廳,將東西歸到定位,達到她可以容忍的程度。

然後,大姊脫下外套,此時,大姊的動作微微一停,因為外套上隱隱約約,還有剛才陽明山上,他的氣味。

那個他,就是大姊論及婚嫁的男友,兩人幾分鐘前,才在樓下親密的擁抱而已,而穿著這件外套的自己,就這樣被他擁著,深深的擁著……

大姊忍不住,把頭埋進自己的外套裡,輕輕的嗅著,隨即她甜甜的笑了。

大姊甜蜜的想著,下次,就把他帶回嘉義的家,跟老爸老媽見面吧。


而就在大姊放下外套,準備去拿換洗衣物的時候……

突然,樓上傳來了一聲高昂響亮的音符……是笛音!
聲音不大,卻很清晰。
彷彿一滴水珠,叮一聲落入了湖中。

五樓?
大姊歪頭想了一下,五樓。
啊,那個整天打字的電腦工程師啊?

大姊聳肩微笑,繼續往前走。

接著,笛聲微微一頓,慢慢地,從這冰涼滲水的冬天夜裡,吹出下一個音符,笛聲悠揚婉轉,滑過靜謐的夜,讓人心上一片清涼。

聽到這裡,大姊不自覺停下了腳步,學過五年聲樂的她,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,「啊!這笛子,吹的可真好啊。」

深夜中,笛聲輕揚,有如森林裡跳舞的精靈,踩著輕盈的步伐,時而高亢,時而悲傷,時而嬌弱,時而飄忽。

大姊不由的閉起了雙眼,安靜的傾聽著這份神祕禮物。

原來,在這樣的冬夜,有悅耳的笛聲為伴,竟是如此享受……

如詩如泣,由笛音所創造的美麗幻想國度。

一曲將近,笛聲緩緩轉弱,就在細微到不可聞之時。
突然,笛音拉高,一個漂亮完美的轉音,帶起了全場的情緒,說是尾音,倒像是答禮,為了報答三樓這位聽眾的無言與專注。


大姊笑了,好厲害的演奏者啊。

笛音一盡,大姊彷彿從笛音構成的幽靜森林中醒來,回到了樸實冰冷的三樓客廳,她微笑著,往前走去,可是……

笛音方歇,寧靜的夜,被一聲清亮又渾厚的樂器聲,再度劃開。

「哇……這是薩克斯風?」
大姊心臟一跳,又再度訝異了。

薩克斯風的音樂,清亮中不失渾厚,渾厚中帶有瀟灑,就像是一身燕尾服的紳士,來到大姊的面前,身體一彎,禮貌的伸出潔白的手套,邀請大姊一起共舞。

大姊聽著聽著,忍不住動起了雙腳,左腳,踏著,右腳,踏著……

隨著薩克斯風的節奏,一個人獨舞了起來。

大姊一曲方酣,五樓的薩克斯風也吹到一個段落,隨即,它曲風又變,由極細微的低音,慢慢拉高,再慢慢拉高……樂聲也逐漸清晰起來。

薩克斯風的樂聲高到讓人屏息,又讓人如此陶醉。

這樣不可思議的清澈高音,彷彿拉著大姊的手,緩緩的飛起,穿越了沈悶的屋頂,穿過了沁涼的白雲,飛入了滿是星子夜空,在銀河上盡情飛馳。

好清澈,好清澈的音樂,從來沒有聽過這麼乾淨的聲音啊。
大姊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。

薩克斯風結束,在一聲漂亮的尾音裡。

而陶醉的大姊仍不打算睜開雙眼,她雙目含淚,深深陷在於剛剛的氣氛中。

寒冷的冬夜裡,空氣裡依稀還有剛剛的美麗的音符,漂浮著。

「好美。」大姊擦了擦眼淚,「真是太美了。」

她深深吸了口氣,回憶著剛才的音樂聲,終於邁開了腳步,往她剛才一直沒有到達的浴室前進。

她的腳步虛浮,被音樂麻醉的腦袋,依然沒有清醒,也不願清醒。


可是,正當她要踏入浴室的那一剎那,

鈴~~~~鈴~~~~

「電話?」大姊一回頭,「這麼晚,還會有誰?難道是老二或是老三打來的?」


她連忙轉身,撲到電話旁,
氣喘吁吁的拿起話筒。

「喂……」
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
「喂?」
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
「再不說話,我就要掛掉電話了喔!」


「嘻嘻。剛才的音樂好聽嗎?」

「啊!」大姊臉色大變。「你怎麼知道?」


鏘咚!
深夜的三樓客廳,最後一個響起的聲音,是電話筒摔落在地上清脆金屬聲……


* ****


噹,時針和分針同時指向鐘面的上方,現在的時間,正是晚上十二點。

剛剛還暈黃而明亮的月亮,悄悄地躲起來了,像個小女孩般,把她圓圓的臉蛋埋在厚厚的雲堆裡。

公寓一片陰暗。

三姊妹中年紀最小的小妹,終於也回到家了,拖著一身的疲憊,渾身散發的汗氣,是興奮之後的輕鬆。

小妹回想起來,今天玩得可真瘋啊!

學校內社團要辦聯展,全校數十個社團集中在活動中心,招攬群眾,唱歌跳舞,寫毛筆吞劍吐火全都來了!

而她的寫作社,也為了今天,忙了好幾個禮拜,這幾個禮拜內,所有人每天晚上一定聚會,一邊討論活動內容,一邊輪流搞笑替對方打氣,雖然每天都忙到三經半夜,累得全身骨頭都像散了似的,可是又覺得好充實。

小妹想到這裡,嘴角的弧線微彎。

現在,大姊和二姐應該都睡了吧?

深怕驚醒熟睡的兩位姊姊,會討來一陣嘮叨,所以小妹躡手躡腳,悄悄的拉開大門。

她不敢開燈,只在一片黑暗中,靠著自己對客廳的熟習與習慣,小心翼翼的走著,提著拖鞋,踏著冰冷的地板,走過客廳的沙發,眼見自己的房門就在眼前。


「喵~」


小妹身軀一顫,猛然停下了腳步,她剛才聽到了什麼嗎?

貓叫?怎麼會有貓叫?

小妹緊張的四下張望,卻發現,空蕩的客廳依舊空蕩,黑黝黝的密閉空間,散發著一股微寒的氣息,空氣中,彷彿有什麼極為細小的東西在緩緩蠕動。

難道有鬼?小妹打了一個寒顫。

小妹從小就怕鬼,怕鬼的原因,則是因為她有著過於豐富的想像力,這樣豐富的想像力雖然讓她在寫作的創造力上,有著源源不絕豐沛的能量,卻同時常讓她處於現實和虛幻空間的夾縫中。

所以,小妹怕鬼,非常非常的怕。

就在小妹腳步邁開,就要十秒一百公尺的高速,衝向自己的房間之際,突然……

「嘎嘎!」

客廳裡,「嘎嘎!」兩聲輕響,從底下二樓傳來。

小妹呆了呆,二樓,住的是那個漂亮溫柔的上班女郎啊……這麼晚了,她還沒睡啊?難不成還在電話中情話綿綿嗎?

嘎!嘎!嘎!嘎!

好奇心旺盛的小妹,忍不住側耳傾聽,這嘎嘎不斷的聲音,聽起來像是年久失修的金屬彈簧,受到巨大的力量來回擠壓,發出有如骨頭鬆散前的哀號……

這是床在搖晃嗎?

三更半夜修什麼床?嫌晚上太安靜嗎?真是奇怪!

小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,剛才被那聲貓叫嚇到的雞皮疙瘩還在,她猛力搖了搖頭,自顧自的往房間走去。

一定是今天太累了,她只想趕快洗完澡,爬上床好好睡上一覺。

「嗯……好爽……嗯……………」
「喔…好爽…好爽…」
「用力一點!深一點!再用力一點!」

聽到這裡,小妹突然停下腳步,滿臉通紅,「嗯?二樓的,不會正在幹那檔事吧?」

嗯…嗯…好爽……用力啊……
快了……快到了……咬我……用力咬我……

小妹的臉越聽越紅,她聽見二樓不斷傳來呻吟的聲音,長的淫叫,短的喘息,還有激烈的怒吼,好像正在經歷一場男女間的生死決鬥。

這就是男女之間的……

還不到二十歲,清純的小妹只稍作停留,馬上低著頭,往浴室死命衝去。

她不敢想像,那個平常溫柔美麗的上班女郎。
此刻……正……脫光衣服……跟一個男人……

小妹是很尊敬這個上班女郎的,所以,她不敢再想像下去。

小妹衝進浴室,扭開水龍頭,迎面而下的,是滾燙舒服的熱水,帶著朦朧的蒸汽,將浴室變成一團溫暖的迷霧。

嘩啦啦的水聲!在聽不到外面聲音的浴室裡,只有嘩啦啦的水聲,溫婉的順著小妹的身體流下,所有的疲勞也隨著蜿蜒的熱水,一洗而淨。

終於,小妹走出了浴室,她頭上蓋著毛巾,身上散發著熱氣,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,還有什麼比累了一天,回來洗個熱水澡更痛快的事情呢?

她慢步走回客廳,側耳一聽,剛才搖晃聲和男女交合的聲音已經停止。

緊接著聽到的是,是非常細微的對話聲,裡面有濃的化不開的甜蜜。

「我愛你。」
「我也是。」

真是老掉牙的東西了?呵呵。

小妹笑了笑,拿起毛巾,揉乾頭髮上的水珠,正要進房間。


「小陳啊,你知道我們樓上住了三個姊妹嗎?」這是那個上班女郎的聲音。

聽到這句話,小妹不禁停下了腳步。

三姊妹?樓上?那不就是指我們嗎?那個上班女郎想要講什麼呢?

「我跟你說喔,那真是奇怪的三姊妹呦,怪里怪氣的,剛開始搬來的時候,只喜歡窩在家裡,也不愛跟別人應酬……」上班女郎說道。

「正常啦,從鄉下剛來都市的女孩子,都是這樣啊。」男子聲音低低的,很有磁性。「妳當初剛從彰化上來台北的時候,比他們更害羞內向。」

「呵呵,你還記得啊。」上班女郎聲音甜蜜蜜的:「不過我不是指這件事,三姊妹不知道為什麼,看人的目光都賊賊的,好像知道你什麼祕密ㄧ樣,很討厭……真的很討厭!」

「哎啊,妳想太多了……」男人溫柔的說:「她們又會知道妳什麼祕密?難道他們知道妳是我的小情婦嗎?」

「討厭!」上班女郎的聲音嗲了起來。「你不是說快跟你老婆離婚了嗎?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,怎麼還沒分啦!我彰化那邊爸爸一直打電話來問我,什麼時候要帶男朋友回去,我聽的都煩了欸!」

「好啦好啦,你也知道,台灣的結婚法律很麻煩啊,還要處理財產,我的小孩的領養問題也要處理好,妳有點耐心好不好?」男人溫柔的聲音有了不耐。「妳就乖乖的等,我不會虧待妳的!」

「哼!哼!」上班女郎哼了兩聲,說:「最好是這樣!」

「當然是這樣。」男人回了一句話。

「不提這件事了,小陳我跟你說喔,這棟公寓的怪人很多。」上班女郎嘮嘮叨叨的說著。

「怎麼說呢?」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。

「先看五樓的那個男人,完全不理人就算了,還每次都擺一副臭臉,白天好像也不用出去上班,整天待在家裡,不知道是幹嘛的。」
「四樓住的一對夫妻,外表雖然看起來感情不錯,其實骨子裡,我看是男盜女娼吧,那個男人看起來就不是好東西!」

「三樓住著三個賊頭賊腦的女孩子,做事偷偷摸摸,看了就討厭。」

「一樓的電腦公司那個呆頭呆腦的男人,整天搞電腦,搞到後來,連個老婆都搞不到……」

「呵呵,一到五樓,還真的被妳罵遍了。」男人笑了笑,說:「妳倒是觀察入微。」


聽到這裡,小妹的頭腦突然一片混亂,那個……那個外表這麼親切美麗的上班女郎,嘴裡竟然這麼毒……

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。

「不說還好,越說越氣!四樓的那個臭男人,媽的!每次都會偷瞄我的胸部,XX的!老娘給妳看假的啊,看到他就噁心,老娘還要跟他微笑,真是它X的!」

「原來妳討厭被看,那現在怎麼辦,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。」接著,男人的聲音模糊起來,好像在對上班女郎上下其手。「妳這隻淫蕩的小野貓。」

「喔……喔……嗯……」只聽到上班女郎咯咯嬌笑,「對對對,哼哈,哈哈,淫蕩?老娘就是淫蕩……怎麼樣?」

「呵呵。」

過了一會,上班女郎又繼續說:「對了,說到那三姊妹,真是古怪,今天晚上也沒看他們回來,我看啊,他們八成是搞上男人了。」

「也許。」男人聲音有點模糊,是嘴裡咬著東西?應該是煙吧。

本來精疲力竭的小妹,此刻聽到了上班女郎口中的說話內容,卻不自覺得打起了精神。
她渾然忘掉一整天的勞累,反而跳上了沙發,集中精神的傾聽,想知道這上班女郎口中的三姊妹,以及這棟公寓的住戶,究竟是如何不堪?

「那三姊妹啊,老大長得一副村姑模樣,說好聽是溫柔婉約,其實是只能擺在家裡當黃臉婆的!再看看老二,活潑過頭了,好好的一個人,學人家去搞什麼運動器材,整天跟一群肌肉男子混在一起,我看啊……關係多半不清不楚了!老三,更別提了!整天癡癡呆呆的,好像白癡一樣,哈哈哈。」

小妹越聽越生氣。
可惡!枉費我這麼尊敬妳,還把妳當偶像,沒想到妳是這樣的女人!

小妹縮在沙發上,耳中不斷傳入的是各式各樣的壞話,二樓的上班女郎嘴尖牙利,表裡不一,把她們三姊妹罵的體無完膚,

小妹忍不住罵了出來:「這女人!太可惡了!」

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,說一套做一套,大人就是這樣。

可惡!!可惡透頂了!!

小妹憤怒的站起身,在客廳中不斷踱著步,抓了抓她的短髮。

一定要給她們教訓,讓她知道,這世界上還有人對她幹的壞事一清二楚,讓她知道怕!

就在此時,以想像力著稱的的小妹,手指頭搭的一聲,想到幾個辦法,

「在她的門口貼上大大的壁報紙,上頭寫的『I know you!妳這個爛女人!』」

小妹才說完,隨即嘆了一口氣:「不行,這招太軟了,最多只是罵兩句髒話而已……」

「那明天去破壞那個她的車子,用鐵釘把她的車輪戳破,讓她明天上不了班!】
小妹竊笑,不過馬上又嘆息起來,
「不過,這麼晚,我哪來的鐵釘啊?」

突然,小妹突然靈光一閃,
「對啊!我乾脆把她現在說的話錄起來,明天放給整個公寓的人聽聽看,讓大家知道,這個女人多麼的淫蕩和可惡!對了!這真是一個好主意!我怎麼這麼聰明!」

小妹劍及履及,二話不說,馬上跑進房間,翻箱倒櫃,拿出自己前陣子才買的錄音筆,按下recording鍵,只聽到錄音筆的LCD發出淬藍色的螢光,嘶嘶的聲音,忠實地錄下了客廳裡所聽到的一切。

正當小妹露出得意的表情,看著自己好點子的時候……

卡卡卡……卡卡……卡卡…

咦?小妹一呆,往地板的方向看去,又有聲音傳入客廳了……這次……好像是從一樓傳來的啊?

「聽這個聲音……」小妹想著「應該店面的鐵門被拉開了?是誰三更半夜回來啊……那個賣電腦的老實頭阿忠嗎?」


卡卡的聲音不斷持續,在輕微的砰聲中結束,表示鐵門已經壓上了底,緊接著,卻是樓下的阿忠爆出一連串憤怒無比的髒話……
「X的!又遭小偷了!X的!這次又給你這個龜兒子跑掉!靠……!」


啊?小妹微微吃驚,樓下遭到小偷了嗎?


「不知道哪個垃圾狗娘養的,每天都會來偷零件,馬的,就不要被我贓到!我一定把它的腿打瘸!我操……我一定把你的狗腿一寸一寸打斷,浸你豬籠,把你屁股塞進一堆電子零件!」

乒乒砰砰,聽到阿忠憤怒的摔著東西,越罵越大聲。

小妹有點嚇到了,平常沈默寡言,不愛說話的阿忠,從他的嘴裡,竟然會說出這麼兇狠的話……

「X!一定是這棟公寓的住戶幹的啦,他馬的!二樓住的那個淫婦,三樓的三個蠢女人,四樓的狗男女,五樓的啞巴!一定是她們其中一個!對!」
阿忠越來越憤怒,口無遮攔,好像要把這幾個月累積下了來的怒氣,一口氣宣洩出來。

「四樓……對!四樓的兩個姦夫淫婦最有可能……一定是他們!靠!我一定要給她們一點教訓!」

小妹手裡拿著錄音筆,聽到阿忠的腳步聲不斷來回,

「X你媽!偷東西要付出代價!被我抓到,爸爸我就讓你斷手斷腳的!」
「X!XXX!」


而此刻三樓的客廳裡,正混著二樓上班女郎尖叫似的嬌淫聲,陌生男子充滿磁性的喘息聲,還有阿忠喋喋不咻的咒罵聲。

三個聲音,此起彼落,混戰不休。

聽到這裡,小妹突然有股衝動想摀住耳朵。好吵啊……怎麼今晚特別吵呢?


小妹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錄音筆,手上的汗水已經把錄音機的玻璃,濕的有點模糊。
「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?怎麼大家一起罵了起來?」


就在此時……

吱嘎,吱嘎……


「四樓?」
小妹抬頭,疑惑地看著天花板,沒錯……這是從四樓上傳來「吱嘎吱嘎」的聲音。

這樣的聲音,給人一種好怪異的感覺,小妹歪著頭沈思。

好像有人用鋸子在鋸著什麼東西,遲鈍的聲音彷彿訴說著,一把堅硬而生銹的刀鋒,慢慢的鋸開一種柔軟,濕潤的物體。

在這三經半夜,「吱嘎,吱嘎」的聲音,演奏出一種令人戰慄的節奏。

「這聲音?」小妹莫名的感到一陣涼意,「好像在割肉?三更半夜,割什麼肉?四樓平常又不開伙,哪來的這麼多肉可以割?」

而且,也就在同時,原本安靜的五樓,也不甘寂寞的響起了一陣一陣規律而快速的聲音。

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…在一堆混亂的聲音中,傳來的規律無比的鍵盤聲,搭搭搭搭搭搭搭…

只是這次,比平常任何一次,都還要來的大聲。


「好吵!好吵啊……」站在客廳中央的小妹,只覺得越來越暈眩,摀住耳朵卻阻止不了不斷攻入耳膜的噪音,一波又一波,一波又一波……接連不斷!


「操你媽的不要讓我抓到你小偷…」
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
「好爽,再來……再來……用力啊!用你的全力上我啊!」
吱嘎,吱嘎,吱嘎,吱嘎………割著,割著……
「三樓的三個女孩真是奇怪,整天賊頭賊腦……」
「我應該去報警,讓警察徹查這棟大樓,抓到小偷……」

接連不斷,又煩雜可怖的聲音之海,瞬間吞噬了小妹僅存的意識。


吱嘎,吱嘎,吱嘎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,吱嘎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,吱嘎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,吱嘎吱嘎,吱嘎,吱嘎搭搭搭 搭搭搭 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 搭搭…吱嘎,搭搭搭搭搭搭 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吱嘎,吱嘎,吱 嘎吱嘎,吱嘎,吱嘎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搭搭 搭搭搭 搭搭搭 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吱嘎,吱嘎 吱搭搭搭搭搭搭 搭搭搭搭搭…搭 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嘎吱嘎,吱嘎,吱嘎搭 搭搭搭搭 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 搭 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,搭搭搭 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吱嘎,吱嘎,吱嘎….


這一剎那,各種聲音同時湧入了客廳,沿著客廳牆壁來回衝擊,就像是透過擴音器的廣播,忽大忽小,高低起伏。組成一首致命的交響樂。

回音,吶喊,嬌喘,怒吼,擺盪,暈眩,掙扎,噁心,痛苦,尖銳,那些都市人的悲哀,憤怒,縱情,和苦惱,化成強大的音流湧入狹窄的客廳裡中,幾乎擠迫了這密閉而窒息的空間。

除此之外,這份聲音裡,更有著尖銳對立的規律聲響,慢速吱嘎與快速的搭搭聲,忽快忽慢,忽強忽弱,無法妥協的並存著。

而聲音所有的攻擊焦點,正是站在客廳中央,毫無防備的小妹。

各種聲音彷彿要將小妹整個撕裂似的,耳膜和腦神經同時劇痛起來。

噁……嗚……
……頭……好暈……

吵!吵!吵!吵!

求求你們不要再吵了,不要再吵了!
好痛苦……停下來,求求你們停下來……

求.……求你們……


「呼哈,呼哈,呼哈……」小妹不斷的喘著氣,她的舌尖已經整個乾涸,全身無力,跪在地上,緊緊按住雙耳的手臂,也無力的垂了下來。

地板,好像緩緩旋轉著。

「嘿嘿,對啊,其實那次三樓的狗大便是我放的,臭死那三對姊妹!」上班女郎尖銳的笑聲迴盪。
搭搭搭搭搭搭搭……吱嘎吱嘎嘎吱嘎吱……兩股規律又邪惡的聲音互相咬噬!
吱嘎,吱嘎,吱嘎……搭搭阿搭搭……呼哈,呼哈,嘿……嘻嘻嘻……
「五樓的人好像幽靈,聽說是電腦工程師,其實根本就是個要飯的.……」嘲笑聲音…
碰碰碰碰……搭搭搭 搭搭 搭搭 搭搭搭……嘎吱 嘎……嘎吱 嘎……嘎 吱嘎……嘶嘶 嘶嘶 嘶嘶嘶……呼哈哈,呼哈,呼呼呼呼……
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…吱嘎吱嘎……


好難受,不要!不要再說了,不要再說了!


「啊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」

小妹忍不住,摀住耳朵,用力尖叫起來。


可是,眾多聲音不但沒有放緩的跡象,還越來越劇烈,像是嘲笑她們三姊妹的愚蠢和狂妄,化作數萬條小蟲,不斷地鑽進小妹的腦袋裡,在她腦中不斷炸開,轟隆隆的爆開。

轟!轟!轟!


不要!不要啊!啊!

混亂中,小妹終於承受不住,手一鬆,錄音筆就掉落在地上,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音。

隨即,小妹兩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

失去意識之前,依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,


「請不要違反公寓遊戲規則……禁止偷窺「樓上。樓下」的祕密。 」

然後,是一聲微弱卻又清晰的聲音,

「喵~」


※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又過了三個月……

一名穿著白色襯衫,手裡拿著廣告單的男子,出現在這棟公寓的前面。

「請問,您是房東陳太太嗎?」男子隔著門和房東打招呼。

「是,我是。」房東還是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模樣,頭上那頂棒球帽,依舊反戴,鬍渣也沒清。

「您好,我看到了您所貼的租屋廣告,想來看看。」男子問。

「對……我有棟公寓要出租。」房東摸了摸倚在他腳邊的黑貓,這隻黑貓有雙碧綠的眼珠,深邃而且神祕。

「嗯……您廣告單上寫的,是三樓要出租對吧?對了!房租的好便宜啊。」男子說。

「是三樓,而且採光和環境都不錯。」不修邊幅的房東,用手指掏了掏自己的鼻子。

「方不方便帶我去看看呢?」男子說。

「嗯。」房東看著自己的手指,上頭黏著一個剛被掏出來的鼻屎,答非所問的說:「你的名字是?」

「叫我英文名字,萊恩就好了。」男子微笑。

「喵。」這時候,這隻黑貓發出一聲低沈的貓叫,走到萊恩的腳邊,用牠的背脊輕輕磨蹭著。

「喔喔,看起來,牠很喜歡你啊!難得難得……」房東一改本來懶散的表情,眼睛放光,「你是萊恩先生嗎?那我跟您簡介一下其他樓的住戶好了,一樓是電腦販售店,是由一個忠厚老實的年輕人阿忠開的,二樓是一個人很親切的單身上班女郎,四樓是一對男女,小兩口偶爾會吵吵架,五樓是一個不喜歡講話但是很守規矩的男人。」

「聽起來還不錯。」男子笑著點頭。

「對了!」房東好像想到什麼,「我們還有六樓,你看看我這記性,六樓的的房客也搬來不久,他們是三姊妹,從嘉義來的,很樸實的三姊妹,你會喜歡他們的。」

「六樓?」男子抬起頭看了看這棟公寓,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。

「是啊,六樓,對了!您什麼時候要來看房子?」房東笑道。

「那就今天下午……方便嗎?因為我剛從美國回來,所以急著找房子……」

「當然沒問題,下午見!」

「謝謝,再見。」

這名叫做萊恩的男子,一個禮貌的欠身,然後轉身離開。

房東看著萊恩離去的背影,粗糙的大手摸著黑貓柔軟的短毛,莫名其妙笑了起來,
「又來一個人了,只是不知道,這次他會遵守公寓的遊戲規則嗎?」

「他會遵守公寓規則嗎?」

請記住,千萬不。要。去。偷。窺。

「樓上。樓下」的。祕。密。
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Div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2) 人氣()